第45章 心疑
晚珠道：“不能再拖了，再拖着不走，陛下就会送加急过来了。”
五万禁军已经在瑶光城城外驻扎了三天，将城外围的水泄不通，人不能出，鸟不能进，搞得百姓已经开始抱怨了，对军队的不满渐渐追上了对徐平祖宗八代的亲切问候。晚珠打着追查徐平亲信家属的，自己带着张民他们把瑶光城来来回回翻了个底儿掉。
可是最大的目标依旧不见踪影，晚珠疑心他们已经跑了。
徐平是靠着盗卖茶盐铁发家致富的，倒卖对象就是龙族厉蛟部，燕月的死对头，这也是他们未经允许就直接法办徐平的原因，拖一天对大衍都是祸害。
龙族会拿自己地盘上丰富的银矿石做交换，银子漂亮是漂亮，可是不如茶盐铁直接关系到部落的生存，光靠银矿当然也无法满足巨大的交易数额。龙族厉蛟部有近百万人口，环境又恶劣，当然不可能百万人紧紧抱成一团住在一起生活，所以大部落下有群居的小部落，他们也和大衍人一样，有自己的王爷、侯爷之类的封爵。
所以有个别胆大的小首领，会悄悄向大衍贩马，或者牛羊之类的牲畜，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大衍大部分地区气候潮湿，除了昆仑城附近能农牧五五开，其他地方都是以农耕为主，但大衍人对于牛羊肉的喜爱程度不比龙族人逊色，正如龙族需要茶盐的程度不比大衍人逊色一样，边境黑市盛行，说是通敌卖国吧，两面都这么干，副作用兴许可以抵消。
晚珠骑的马不知道是不是龙族产的种。
在明令禁止的情况下，官员手中的权力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徐平就是在双方的刚需上大做文章，他让弟弟徐安在瑶光城城外的荒地上营建了一个占地极广的畜牧场。这个畜牧场就是龙族大衍交易的中转站，畜牧场卡在瑶光城东南角的山坳里，正好避过了晚珠他们的视线。
这么大的生意，光靠徐平一个官来维持肯定远远不够，他想尽办法联络各地有牛马需要的官员，一同编织起一条巨大的生意网。
晚珠带着人赶往马场的时候，里面除了几千头牛羊外，空无一人，也就是说，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晚珠用手指蹭着桌沿，像是要把桌子的包浆磨掉：“手慢了。”
江岑显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至于，咱们全军多了三个月的口粮。”
“这三千头牛羊不要吃草吃糠吗？怎么带？”晚珠显得愁眉苦脸。
今天到底没有拔营，殷雷和王靖已经招呼着兵丁开始宰牛宰羊，准备将这批牲畜做成肉干。
张民和唐棣站在徐府院子里，不安地望向堂内，一个瓷杯飞出，落在了唐棣脚边，“啪嚓”一声，把唐棣吓了一跳。
深冬已至，可徐府的气压很低。
“晚珠，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你是靠谁上位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晚珠冷笑道：“你少拿出身说事儿，你不也是靠着给师父当奴才？三师兄！”
唐棣听着两个将军口吐芬芳，想进去劝架的心都消了，他愁苦道：“这还没开打，自己人就先吵起来了。”
张民道：“意见不一样嘛。”
晚珠和江岑就私用这批“军粮”达成一致，可就怎么分，分给谁却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江岑主张全部带走军用；晚珠却觉得应该给瑶光城和燕月城的百姓。
江岑的眼睛里难得多出来几分恼火：“我要上报陛下!”
“好啊，反正最后都没好果子吃，谁怕谁？”
“怎么了，两位将军在吵什么？”王靖的手上还沾着牛血，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牛羊杀的都差不多了，连夜腌好，明早就可以走。”
张民和唐棣对视一眼，朝着屋门努努嘴，王靖脸色暗了暗，又朝外走去：“我还是继续去宰牛吧。”
两人吵得累了，坐在椅子上偃旗息鼓。晚珠说：“我给柳衡和师父都寄了信，加急的，不日就能到盛京。”
江岑道：“还是少得罪人吧，徐平押解回京。”
比处理这批赃物更让人头疼的是内阁的责难，收押徐平本身就超出了晚珠和江岑的职责范围，没人会给他俩积极举报送小红花。这件事本来就撬动了内阁一部分人的利益，甚至有人会借机指责晚珠和江岑手伸的太长，多管闲事。
他们送徐平回京就是表明不愿再追究的信号，各退一步，海阔天空，牟利的人最好懂得收手。
“要下雪了。”晚珠踩在门槛上，轻声说：“你观察过吗？每次下雪下雨前，天在晚上是暗红色的。”
暗红色的、混沌初开的天空，云彩也显得厚重，冷气和湿气混在一起成为一种土腥味。晚珠穿着棉袄，外罩薄甲，觉得行动都比往日笨重了。
“燕月会更冷。”
燕水靠岸的部分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河道中央的水在缓慢坚强地流动，燕水仿佛也有感情，知道燕月已经被洪水侵蚀，不愿借着凌汛第二次发难。河岸边尽是菖蒲、芒草和芦苇的枯茎，细长的叶片如利剑一般直插天空，雪片纷纷扬扬地落到草丛中，落进河中，消失不见了。
军队还算严整有序地按照既定的速度前进，晚珠和江岑最终还是没有达成统一，王靖和殷雷昨天跟着伙夫忙活到半夜，也只宰杀了三分之一的牛羊，剩下的那批被晚珠强行留在了原地“等候朝廷处理”。
王靖和殷雷实在支撑不住，趴在粮草车上睡着了，磕碰和颠簸都叫不醒，晚珠只好带着唐棣去押尾。
副将的选拔该提上日程了，晚珠叹了一口气，希望燕月现在所剩无几的战力比禁军强些，如果能挺过明年，后年就一定要开始扩军。
现在还不行。
龙族常驻军营的士兵不过十万人，号称“铁骑”，就算是在晚珠祖父时战斗力最强的时候，燕月有二十万大军，对上龙族不足十万人还是不能讨到什么便宜。龙族最厉害的不是强军而是强民，随便拉出来一个放牧的妇女或孩子，骑术未必比大衍经过训练的士兵差。
大衍有步兵、骑兵和车兵，兵种数量多，问题是一个哪一个兵种都不能打，步兵在战场上有多吃亏自不必说，可是骑兵之间差距太大，大衍再赶个十年都不一定赶得上。
晚珠想把重心放在车兵上，父亲曾经有三万车兵，这也是燕月能在防御战中常常取胜的法宝。
“将军？将军？”
听到唐棣叫她，晚珠回了回神：“有事吗？”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燕月啊？”
晚珠道：“你是监军，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啊。”
唐棣叹了一口气：“盛京到燕月的距离大约是一千二百里，咱们带着辎重，每日只能走四五十里，到瑶光城已经算走了四分之三了。按理说，还有六七天就到燕月了。”
晚珠称赞道：“帐算的不错。”
唐棣的脸被朔风刮得通红，嘴唇也起了皮，他望着前面乌压压的军队，心中不禁涌起了几分豪情，但这骤然生出的豪情转瞬又被远处阴沉沉的天色压了下去：“人马越走越乏，现在一天能走四十里就算烧高香了。”
唐棣看着手里的羊皮地图，拿出怀中用木炭自制的炭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圈。
突然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将军，明天祭灶了都。”
晚珠转身，对着几个弟兄笑道：“争取年三十到燕月，大家都过个好年！”
“是！”
唐棣问：“将军，燕月城美吗？”
晚珠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那到时候我们住在哪儿？”
晚珠道：“城外扎营啊，想什么呢你？”
唐棣脸上浮现出几分失望，到了燕月之后可能会比行军时还要累，虽然唐棣已经提前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闻言还是不免丧气了一下。
晚珠安慰道：“燕月的驻军环境还不错，真的，到时候还可以在城内建营房，就和咱们在盛京的时候一样，大家会有歇脚的时候的。”
晚珠眨眨眼，开玩笑道：“唐监军，实在不行了，你就住到我晚家堡去。”
听到晚家堡，晚珠身后的一个步兵叫了起来：“将军真的是燕月人？”
说话的是一个叫晚大壮的汉子，晚珠点点头：“我姓晚，自然是晚族人。”
听到晚珠强调“晚族”，又称晚家堡是自己家，晚大壮想起前燕月将军晚舟泊来，他不由得放声悲叹道：“时过境迁啊。”
晚珠并不以对方的叹息为意，继续说：“晚家堡地势比较高，不知道有没有被淹。”语调之间就像在谈论家常小菜一样平常。
晚大壮道：“我从燕月城逃荒来的时候，晚家堡还没被水淹着，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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