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卷
这日张鹤姿在示寂院接活了，游掌房教她给棺材刷漆，游掌房边刷边问她，“你这年纪，长得伶俐，个子也不矮，看资质，也应到光禄司才对。”
“在本院，是没有人愿意一进来就到我这谋职的，你是第一个！”
张鹤姿看看其他在做活的掌司，他们都很年轻，有的甚至看起来才十二岁，便问，“那他们年纪都小，为什么都来这了呢？”
游掌房，“唉，他们都是干事不利落，被记大过，最后调配到这里的！”
张鹤姿，“…！”
游掌房越说越怨气，“你刚来不知，我们院的人啊，在这宽大的皇城里，身份可是最不受人待见的！”
张鹤姿能懂，进来的时候领队的內监也不愿给她带路。
“就连宫里每日发放的膳食，品级都是最差的！”游掌房接着道。
张鹤姿，“这太没人性了！”
“他们人没了，最后还不是我们为他们送终？怎么可以这样！”
游掌房叹气，“唉，你在这呆久了，就知道啰…”
张鹤姿看了周围，修好的棺材有两个，其他三个，都是半成品，有的棺盖还没做，便问，“游掌房，咱们皇城里，这么多人，才几个棺材，够用吗？”
游掌房小声道，“嘘，在这里不能说是棺材，要说是梓器！”
张鹤姿，“梓器…”
游掌房，“圣上忌讳这些的！”“要是被听到了，可得记大过！”
张鹤姿沉默了一下，“是，小盒子记住了！”
游掌房，“这些梓器，可都是给宫里的有身份的主子备的。”
张鹤姿，“那我们这些身份的呢？”
游掌房，“呐，只能用那些木板做。”说着指了指后边堆着的木板，都是普通的旧木板，还沾有灰尘，有些木板还朽了发黑。
张鹤姿偷偷小声问，“游掌房，最近有人没吗？”
游掌房，“没有。有好几个月没人来这里躺了。”
张鹤姿，“像我们这些身份的，病故什么的，最终葬哪儿？”
游掌房，“无处可葬。”
张鹤姿满脑子疑问，“嗯？”“怎么说？”
游掌房，“我们这些无权无势、品级低微的太监，若不幸病故或是意外伤亡，都是我院给棺木，惜薪司给焚化赀，抬至净乐堂焚化。”
张鹤姿听着，有些惊讶，“就，这样？”
游掌房，“当然！”
游掌房，“你若是在光禄司，多多少少都能私底下犒劳我们，让我们这些现在活着的厮还能吃够饱！”这话有怂恿她去光禄寺的意思。
张鹤姿打量了下，游掌房微胖，应该是个米虫，其他小厮都瘦如柴骨，严重营养不良，她都有些心疼了。她想了想，可是这里还没找到线索，不能离开。
张鹤姿，“游掌房，若是是主子级别的殡天了，我们院给梓器的，会不会将木质规格什么的登记在册？”
游掌房，“当然！”
张鹤姿听到，心里暗喜。
游掌房指了指另一边一个的紧锁着墙柜，“都记录在册子里头。”“有的小主，生前还有提出要求，棺椁外层要雕什么花的呢！”
张鹤姿小心问道，“嘻嘻，那些在录的册子，我能拿去看吗？”
游掌房，“那不行！”
张鹤姿心里突然凉了一阵，她继续道，“游掌房，您说，要是我们连咱们主子喜欢什么样规格的梓器，要雕刻什么样花纹都不知，若不提前熟悉，到时突发状况，我们这些小厮要是误了工，拖延了时间，那岂不是引来圣上的责罚？你说是不是？”
不给我看？姐我照样有机会看。
游掌房，“当然！”“你如此一说，看得出是个有远见的人，不错！”
张鹤姿，“既然要熟知，那您为何不让我翻那些册子呢，嘻嘻？”
游掌房，“当然可以看，但不能拿出去看。”“只能在这儿看。”
张鹤姿一脸懵，原来游掌房是个说话如此注意用词的人，他说的意思是，册子不能拿出去别的地看，想看可以，但不能拿走。
“哦…，知道！”
李彩月的丫鬟秋锦在街上买日用，她听到有些喜欢八卦的大妈在议论她的小主子，“再怎么名门望族，也不能娶这般女子！”“就是，就是！”“那少夫人真是败家啊…”“唉，上官府真是衰…”
秋锦过去骂道，“你们再乱讲什么？”“再谣言，小心我让老爷治你们的罪！”
“切！”，那群大妈不屑的散走开了。
秋锦回到府里，她跟李彩月诉苦了，“小姐，您说，她们怎么可以这样议论我们？那群愚妇，吃饱了没事干，真是胆大包天！”
李彩月很生气，“管她们呢，让她们说！”
段御景下榻了沧州城的东风客栈，段御景坐在桌前，“打听到了吗？”
刚回来的范小杰还喘着气，“打听到了，叫，杰逊茶楼！”
段御景安耐不住激动和欣喜，“走！”说着立即起身出发。
段御景远远看见杰逊茶楼的牌匾，他非常紧张，这种复杂的思绪，他见到他娘会怎么反应，见到他娘后该说什么，怎么跟她说她是他娘…这些顾虑在他没到茶楼前，脑海里翻转了几百回！
段御景进了茶楼，没有人带位，里面有点忙，不管是端菜的，还是收碟子的，都没有发现段御景这对客人刚进来。
段御景他们自己找个偏点的位置坐了下来，那里可以看见结账的柜台。
这正好是午膳时间，好多客人都来这里吃饭。
这一边，琴雅在给一位客人结账收钱，这位顾客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不像是沧州人，举止有点奇怪，他把一条深蓝色的蚕丝布围在胸前，用一块质地硬点的麻布折叠成花状塞在左胸，双手摸着胸前，他问琴雅，“我这样好看吗？”
琴雅有点紧张，这种举动有点神经异常，“好看，嘿嘿。”“这位爷，您一共消费了一百六十六文，麻烦结个账，呵呵！”
那男子开始掏他的包袱，拿出零零散散的铜钱，放到桌面，琴雅数了下，“不好意思，还差三十二文，呵呵。”她好担心这是个精神病，万一没带够钱也是没办法的。
那男子继续掏包袱，翻了个遍，终于拿出了足够的银子。
另一边，小矮人马掌柜再跟一位大爷处理结账的问题。
这位大爷一共消费了一百五十四文，他很不爽道，“您这店，价格怎么这么定的？”“一五四，”“这是‘要我死’？”
马掌柜，“呵呵，这位爷，不好意思，收您一百五十三文，行吧？”
大爷，“这么高档次的茶楼，买个单怎么结算出如此低档晦气的数来？”一脸嫌弃。
马掌柜，“这是我们的错，我们的错，呵呵…”
大爷，“您收我一百五十八文我都不介意，这数，也太煞风景了，您说是吧？”
马掌柜，“咳是是是…”
厨房里，祁长厨在大声咆哮，“注意，火候给我把握好了！”“摆盘的，一定要摆得漂亮，不然没有卖相！”“没有卖相，怎么能让客人喜欢，客人不喜欢，我们茶楼怎么能赚到钱？！”“负责切配的给我加快速度！”“打核的，麻利点！”……
客人太多，还有催单的，感觉有点乱，只有利夫人最镇定，她进来厨房，看见一大盘卤鸽没被点出去，大概十来只，她给开话了，对小梁子说道，“传话下去，急推卤鸽。”
琴雅捧着铜币，匆匆跑进厨房喊道，“夫人，结账！”
利夫人，“嗯，好。等会儿急推卤鸽，记住了吗？”
琴雅，“是，夫人！”
琴雅回到大厅，她注意到了角落里那对新来的客人，急忙倒了两杯茶水端过去。
琴雅看着段御景，有犯桃花痴里，这小哥长得挺俊…
琴雅，“呵呵，两位客官，不好意思，刚才没看见你们进来，服务不周，请别介意，先喝个茶，呵呵。”
范小杰，“您现在就帮我们下单吧。”
琴雅看着段御景，“好嘞！”
点完餐，琴雅走到柜台前，她告诉利夫人，她推出去了四只卤鸽，是十二号桌的客人点的，利夫人笑了笑说好，然后望向段御景那张台，她看见了桌上的东西。
段御景在痴痴的看着利夫人，像个傻子，利夫人没有注意到他，继续埋头点钱理账。
段御景第一次看见他娘，好似丢了魂，他痴痴的望着，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从来没见过，原来她娘这么美，这么高贵，这么大气！旁边那些人，不管是坐着在吃饭的还是走着在端菜的，都成了空气，她娘在柜台前才是最清晰最独特的风景。
范小杰在一边埋头啃吃，“这卤鸽，酱香的味道不赖啊！”“嗯，好吃！”不一会，两只啃完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少主，还在傻傻的看着前边，“嘿嘿，少主，您不吃，我可不客气了喔？”
段御景没理会他，范小杰直接把那盘卤鸽端过来，开吃了。
琴雅在另一边偷偷看段御景，她看见桌上的卤鸽快啃光了，“哇，吃这么快？”她决定再上前给他们推销。
琴雅，“两位公子，我们的卤鸽，做得不错吧？”
范小杰，“确实不错！”
琴雅，“要不，再给你们，各来两只？”“吃不完可以打包的嘛！”
段御景看着琴雅挡住了他的视线，便问，“你们后厨，还有几只？”
琴雅，“还有八只，呵呵！”
段御景，“都拿过来！”
琴雅，“好勒！”
琴雅跑过去柜台写单了，她告诉利夫人卤鸽推出去完了，又是十二号桌的客人。
利夫人笑了笑，又看段御景那桌上的东西，八只金黄的鸽子挤满了一张桌子，她又看了看桌边上的人，只见段御景在看着她傻笑，她也笑了笑，然后继续埋头理账了。
利夫人算着算着，那么的一瞬间，一张相似的脸忽然闯入了她的的脑海里！
利夫人往十二号桌看过去，那人坐在角落还在看着自己，那张脸依然在对她痴痴地傻笑，她这时才认真的看段御景那张脸，她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这脸，跟他长得也太像了…
马掌柜，“这位公子，我们老板想见一见您，说个话，可否暂时移步厢房？”
段御景此时才听到有人跟他说话，是个小矮子，几个用完膳的客人从他前面走过，他发现柜台处他娘利夫人不见了。
段御景，“哦，好。”他叫范小杰留在原位置等他。
段御景一进门，利夫人坐在桌前，笑着叫他入座。
段御景内心紧张激动，他第一次这么近看她娘，她娘脸上微微抹了胭脂，淡红唇，翡翠耳环，头上插着金钗，仪态大方。
利夫人表情温和，“这位公子，看着不像是本地的，您家住那里呀？”
段御景，“我住在金山寨！”
利夫人听到顿时表情惊讶，她感觉，这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段御景，“我叫段御景！”
利夫人惊地站了起来，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儿，就是她儿子！
看着眼前段御景，她感觉恍如隔世，愧疚，不舍，怜爱，交织在心里，不断翻腾！
段御景起身跪到了地上，“娘，我好想你啊！”眼里开始泛泪。
利夫人身子震了一下！
段御景，“娘，十六年了，我好不容易才得知您在沧州，你不认我，我就不回去了！”
她扶起段御景，她眼睛也湿润了，她已经明了，儿子一直在找自己，一直思念着自己。
“瞧你这脾气…”“认不认，我都是你娘。”语气里有些哽咽。
儿子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他爹！
十多年未见的母子两人，他们终于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日暮，天边现出了美丽的晚霞，学女红回来的利万佳回到茶楼，矮个子的马掌柜跟她说了事…
这天晚上，利夫人安排段御景暂时睡隔壁的厢房，母子两在里面床前说话。
段御景，“娘，沧州城真热闹，我想在这多待上几日…”“寨里太无聊了，都是男子！”
利夫人听着有点不太相信，但她脸上还是掠过了一丝浅浅的高兴。
段御景，“娘，你真好看…”
利夫人笑了笑，“我儿子也俊！”两人对视笑了笑。
窗外利万佳在偷听他们在里面的对话，她听出来了，里面的男子，是他哥！
好不容易等到她娘走出房门，过了会儿，她轻轻敲了敲段御景房间的窗户，小声道，“哥？”
段御景听到有人在窗外喊他哥，他过去开了窗，看见利万佳有点惊讶，又有些拘谨，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妹妹。
利万佳拿着装满好吃点心的盘子递给他，段御景接过了盘子，她从窗口爬了进去。
利万佳和段御景坐在桌前，哥哥开心地吃着点心。
利万佳，“你是我哥…”“真是我哥？”还是不敢确定，她过去拿面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她发现眼前的这位美男子，跟自己长得还真有分像！
段御景边吃点心，边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利万佳小声道，“咳咳，哥，咱爹，现在住哪里？”
段御景，“在金山寨啊。”
利万佳，“金山寨…”“咱爹，在寨里头，做什么？”
段御景，“做寨主。”
利万佳感到意外，爹竟然是寨主？“爹长啥样，留胡子不？”
段御景，“留胡子，样子有点像我。”边吃着，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好吃。
利万佳，“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寨里瞧瞧？”
段御景，“我在这里要多住上几天，还没回去那么快。”
利万佳，“…”有点挣扎，盼着他的马车快点带她回寨里。
张欣甜的马车到了绮王府的门口，她下了马车，后面跟来一女仆燕儿，燕儿把一只小短腿哈皮抱下马车，从里面拎出了只竹笼，竹笼里放着两只萌萌的小雏鸭，能听到小鸭子的奶叫声。
绮王纪无佲在院子里等她，张欣甜进了门看见纪无佲站在那里接风，她高兴地边跑过去边喊道，“无佲哥哥！”
纪无佲，“妹妹，哥安排了你住左边的院子。”
张欣甜，“谢谢无佲哥哥！”她看着对方俊俏的脸，“无佲哥哥，你长得真俊！嘿嘿！”
纪无佲笑了笑。
张欣甜仔细端详着纪无佲那张绝世美颜，“无佲哥哥，你未婚，我未嫁，我们成亲哦？”乡下妹子说话够直接的。
纪无佲，“妹妹啊，哥哥和你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感关系，哥不能和你成亲。”
张欣甜愣了，“我是女的，你是男的，我们有亲人之间的情感，谁说没有男女情感关系？”
纪无佲，“对，我们之间是亲情，不是爱情，所以不能成亲。”
张欣甜脑子乱了，一个乡下妹子，没读过书，爱情？她看着纪无佲，眨了眨眼睛，不懂。
旁边那女仆燕儿，字都不识几个，更听不懂。
这日张鹤姿翻看那些后宫嫔妃殡天时使用棺木情况登记在册的本子，里面有些棺椁描述的非常奢华，比如孙太后的棺椁，雕鹤纹，左右绘金边云，顶镶白玉…
张鹤姿终于翻到了记录纪淑妃梓器的那一页，发现那口梓器没有特别要求，跟院里那些备的梓器一样，不过文字后面还记录了出殡一些细节，“置太佛堂三日，抬至神武门“”就这几句，没了。
张鹤姿想，抬出神武门，可能是另一批人负责抬到茂陵。
上官正她娘孙夫人，她姐那边的亲戚坐马车过来看她了，她姐有两个儿子，她两个儿媳妇带着孩子一起过来走亲戚，大媳妇两个孩子都会走路了，二媳妇的孩子七八个月，肉嘟嘟的，被抱在怀里非常可爱。
孙夫人和她姐在隔壁前堂拉家常，这两个表妯娌带着小孩过来跟李彩月聊话了，成亲那天她们没来，算是初次见面新人。
大媳妇的孩子还算乖，不吵不闹，坐在椅子上吃甜食。
李彩月是李府千金，有社会地位，不过那两个表妯娌没把这放心上，她们没读过书，跟李彩月拉拉家常，说话跟村里的无学识的妇人一样，李彩月出于待客礼貌，也不计较这些了。
大媳妇梅氏啃着瓜子，“李小姐，您长得真漂亮，不愧是大家闺秀，呵呵！”脱口而出，真实直接。
李彩月礼貌笑了笑。
二媳妇冼氏看着梅氏不服，“她可是我们见过嫁进门的娘们里最好看的！”
李彩月听这词尴尬又笑了笑。
梅氏偷偷道，“您可知，上官家早前娶了两位娘子，几年过去了一直没有孙子出世？”
李彩月只知道上官正之前娶了一位侧房芦氏，芦氏的确一直没有孩子。
媳妇冼氏小声道，“第一个不是说还没生孩子就走了吗？”
这亲戚，感觉是来挑拨离间的。
梅氏，“娶进门的两个都生不出，你不知道？”
“我怀疑啊，压根不是娘子的问题…”这话有在暗示是上官家男子的原因。
没读过书，遇事就东猜西猜。
冼氏，“好似说第一个嫁进门的娘子是她提出要走的…”
梅氏，“那肯定，生不了孩子能怪她吗，生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
“走了好，免得被外人闲话…”
这两个亲戚说话毫无忌讳，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感觉，生不出孩子是上官正的原因。
李彩月看着冼氏怀里可爱的孩子，听着她们的话，她心里越是极其不舒服，还有些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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