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条鱼
路光凯戴着墨镜和口罩，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图书馆的前面。
帽檐压得低低的，全副武装的像一个可怕的恐怖分子。但如果有人走近他身旁，就会立刻意识到，更可怕的是他此刻身上散发的气场，孤高而睥睨一切，隐忍而不发一语。
《五个嫌疑人》是少数能让他看得上的电影本子，真是可惜了。
那帮人真吵啊。路光凯揉了揉太阳穴。
利益、流量，盲目、愚蠢，谄媚、纷杂。
所以他喜欢鱼，不喜欢人。
冰冷的目光从墨镜后射出，从图书馆的一层扫到四层。一层是咨询台和24小时自助图书馆，今天是周一，几乎没有什么人，透过玻璃只看到几个图书管理员。
咨询台前刻了几个字：“阅读提升品位，求知丰富人生。”
刷了身份证大步迈过大门，一块蓝底的立牌出现在路光凯的左手边：“走近海底世界——三层多媒体展正在热映中，带给您最新奇、最极致的沉浸式多维度感官体验。”
路光凯注意到，今天是展览的第一天。
右手边也放置了一块立牌，上面却是卡通手绘，一只黑猫和一只白猫并排蹲在一起，一本打开的书放在它们的头上，可可爱爱，活灵活现。
旁边用红色的水彩笔标注到：“馆内有两只猫咪管理员，请勿随意惊扰它们。”
路光凯在三层的多媒体展厅前扫码预约，填好信息之后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一只白色的猫突然在他脚下出现，抬起头呆萌地看着他，像一个小淑女。
“嗯？”他低下头看了它一眼，倒是和卡通画上的有几分神似。
白猫似乎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一点点踱着小脚步靠近，路光凯站着没动。
就在白猫的前爪快到搭到他的鞋头时，突然从后面传来一个女声，轻声喊道：“如玉”。
伸出的爪子飞快地撤回，白猫“嗖”地一声跑开了。
路光凯觉得这女声有点熟悉，但他转过身却并没有看到人。于是他没当回事，刷二维码进展了。
文学文献借阅区，一排书柜后面，有个女孩在整理书架。她推着小车，将读者借还的书一本本地放回原处。遇到有被折页的书籍，她总是心疼地将折页摊开来，用手从上到下轻轻地摊平。
窗外的日光从书柜的夹缝中钻进来，在她的手臂上洒下一道道亮白色的水波。
但很快，一只白色的猫从地上飞跳到小书车上，再从车上跳到女孩的手臂上，把水波踏碎了踩在脚底下。
“喵~”
许虞将猫抱了起来：“如玉，你在这里呀。”
白猫的身体特别长，在阳光下像一条软绵绵的棉花糖。
“怎么不吃午饭呢。”许虞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她刚才拿着猫粮去喂食区域，只看到黑猫早早地过来等待，而白猫不知所踪。
许虞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来这家图书馆看书自习，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过来当了管理员。这两只猫也是她入职那年在图书馆住下的。
据同事说，这两只猫以前就老在图书馆外面溜达，他们拿小鱼干诱拐了几次都没成功，却没想到许虞来了以后，一次就成功了。
同事打趣地说道：“现在连猫都喜欢美女了。”
许虞无奈地笑了笑。
可能是因为有变成鱼的能力，她从小就特别招猫喜欢。
这种吸引力，大概只能归为生物之间难以解释的天性。
白猫舔了舔许虞的手指，心满意足地枕在她的怀里。
“真拿你没办法。”许虞只好将它抱着去喂食区。就在这时，一个同事手里拿着张白纸，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许姐，许姐，出了点事。”
这个同事叫杨菲，是前几天新入职的，工作经验不足，一遇到点事情就特别容易慌。今天是由她负责海洋世界的多媒体展览。
如今是电子时代，加上互联网浪潮的冲击，传统的纸媒阅读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了。许多实体书店都纷纷转型升级，延展经营和服务的边界，搞起了文创产品，成为集成了阅读需求和生活美学的空间，由此吸引顾客。
许虞所在的公立图书馆，虽然是以政府拨款为主要收入来源的非盈利机构，不像实体书店有转型的迫切性。但近些年文｜化｜部门多次提出要走向“数字化”、“信息化”，馆内建设起了电子阅览室和多媒体厅，利用vr、全息投影等技术经常举办一些文化展览。
此次的海洋世界的多媒体展览，利用专业强大的布景设计打造了一个蔚蓝深海，包括五个展厅：远古海洋、航海之旅、星辰大海、海底声音以及科普教育厅。
参观者置身其中，能欣赏到各样的鱼类在头顶、身边游来游去，各色的藻类、珊瑚随着水浪伸展招摇，还能听到各种奇怪又神秘的声音，为参观者带来视听上的震撼，心灵上的触动，知识上的丰富。
用手指点击屏幕上的生物图像，就能看到对应的资料介绍以及书籍推荐。
而杨菲的主要工作内容是，看护好参观者的人身安全，及时解答参观者的疑问以及劝阻不文明行为等。
“本来我看今天就一个人，都准备眯着眼睛歇会了。谁知道那个人看完了突然走过来。”
“这人戴着帽子口罩眼镜，挺奇怪的。不过看身材又很帅，还有点熟悉，我老觉得像哪个大明星。正琢磨着呢，他看完‘远古海洋’展厅，走过来，沉着声音问我要了纸和笔，然后低着头，唰唰写了一大页，你猜他都写什么了？”
许虞摇摇头。杨菲将手里的白纸塞给她。
上面用序号分条列举了‘远古海洋’展厅中出现的错误，有五处错别字，三处错用的标点符号，以及一些英文的单词拼写和语法错误。
‘远古海洋’展中引用的资料书籍有些已经很古老了，校审的次数少，出现错别字在所难免。
但这个人明显看得很仔细，让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把每一块能点的屏幕都点了，就为了阅读文字，寻找错误。
此外，在最后一行，他还标注道：海王龙身长约15m，滑齿龙约25m，比例为06；我用手丈量了一下，展厅里的图像比例不对，仅为04，建议修改。
杨菲撇撇嘴：“许姐，你说这人是不是来故意找茬的？人看着挺帅的，怎么这么事儿精？”
许虞仔细看了看，这样一勾一划，苍劲有力的字体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忍不住说：“这个人字写得倒挺好看……对了，他给你纸条之后你怎么回他的？”
“他给了我纸条之后就去下一个展厅了，整个人看着阴阴沉沉的，跟座冰山似的，吓得我也不敢说话。我看他就是心情不好故意来找麻烦的。”
杨菲“哎呦”叫了一声，“现在网上不是有好多那种去什么餐厅、博物馆测评、挑刺引流的嘛，许姐，你说他会不会发到网上，到时候咱们图书馆肯定会被群嘲。你说我这刚入职，就怕出点啥事，现在这年头，工作可不好找。”
许虞其实比杨菲大不了两岁，但她入职早，工作经验足，待人接物也一向随和，有什么事总愿意帮把手，所以新职工都管她叫“许姐”。
“没事没事，你别瞎想。如果他想发到网上，怎么还会写这个给你呢？”许虞说道，“这样，你把如玉抱去吃午饭，我去多媒体厅看看。”
杨菲一把接过白猫：“好勒！麻烦许姐了。”
许虞走到多媒体室前，想了想先去了科普教育厅。
科普厅里设置了许多关于海洋的问题，主要的服务对象是小学生们。为了鼓励他们，答对题之后会有奖品。奖品就摆放在玻璃柜里，里面有可爱的鲨鱼抱枕，搞怪的咸鱼头饰，超萌的海豚公仔，还有一个红色锦鲤的钥匙扣。
听杨菲说，那个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鲨鱼抱枕、咸鱼头饰什么的可能不太适合，于是许虞拿起那个红色锦鲤的钥匙扣。
红色锦鲤胖胖的，眼睛圆圆的，尾巴上还挂了个小铃铛。
许虞就这样摊在掌心，伸到路光凯的面前：“先生，谢谢您提出的宝贵意见，这是我们图书馆送给您的小礼品。”
“星辰大海”展厅里，路光凯一言不发地站在全息投影的大海前，感受着4d技术带来的湿润海风。
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头顶上金黄的星光斑驳地落在他身上，像一只只一动不动小萤火虫。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身上的萤火虫也上下飞动。
目光短暂地落在对方白皙的手掌心中，又抬起。
钥匙扣？哄小孩子的东西么？
他冷淡地说：“不需要……”
同时目光落到对方的脸上。就在这时——
因为说话而上下移动的喉结突然停住了，羽翼般根根分明的睫毛意外地轻轻颤动。
是小邻居。
路光凯很少在意他人，合作过的同事他往往只记住别人的角色名。
但就在一瞬间，他莫名想到她的名字。
小虞，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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