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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玄德三百二十九年,二月初三。

        离花都青州城约十里地处。

        此时晨光熹微,薄雾未消,空气里渗着丝丝寒意。

        路面冰雪初融,满是泥泞,偶尔有几个衣衫单薄百姓拉着一车花树往城里去,破旧的草鞋陷进泥里,一步步吃力地走着。

        薛京墨孤身一人骑着匹瘦马,慢悠悠从雾里走来。

        她头上干净利落地梳着个男儿发髻,穿着一袭菲绿短衣,手上拿着本医书全神贯注地看着,遇到晦涩处便眉头紧皱,抓耳挠腮。

        身后的马屁股上搭着个粗布褡裢,一边塞满了各种医书,一边装这个老旧的出诊箱。褡裢两边各歪歪斜斜插着个旗幡,旗幡上又各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一个是“药到病除”,一个是“驱邪消灾”。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从路旁冲出一个瘦弱女子。

        那女子一把拉住马儿的缰绳,气喘吁吁朝京墨问道,“敢问小公子可是郎中?”

        京墨闻言赶忙放下书,只见这拦路女子与自己年纪相仿,只是面有菜色,形容憔悴,额头上衣服上满是泥泞,不过仍看得出颇有几分姿色。

        京墨估摸着是自己这身轻便装束,才让她误认了自己是位“公子”。

        见京墨没立即回答,那女子又急急问了一遍,“公子可是郎中?”

        京墨赶忙翻身下马,朝她亲昵地笑道,“是呢,我是郎中,姓薛,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可是有病要我治?”

        那女子闻言,手中愈发握紧了缰绳,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哀切地恳求道,“小女阿杏,求求神医行行好,救救我阿翁!我阿翁他快不行了。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意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偿此大恩!”

        她说着便要磕头,京墨赶忙一把扶住,“别别别,我要你做丫鬟干什么?”

        听到这话,阿杏以为自己又要被拒绝,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从昨夜阿翁突发大病起,她跑遍了附近所有村落,跪着求遍了每一户人家,只是他们见她身无分文,竟没一个肯伸手相助。

        她如今还能怎么办?

        阿杏倔强地抓紧手中地缰绳,低垂着头,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可耳边却忽然又听到了京墨清亮爽朗的声音。

        “医者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治病救人都是理所应当,不需谈什么报不报恩的。”

        阿杏欣喜地抬起头,可脸色瞬间又黯淡了,吞吞吐吐道,“可是……我身上没有银钱。”

        京墨把手上医书小心放回褡裢,又拿出条干净帕子递给她擦脸,笑得如四月春风一般。

        “无妨,行医的哪有没钱就不救人了的道理。”

        阿杏作势又要跪,京墨只好接着扶。

        “你快别跪了,病患在哪儿,快带我去吧!”说着赶忙扶着阿杏肩膀,一边将她推上马,一边甜甜地笑着说道,“这马太瘦,驼不动两人,你且骑着,我牵着你走。”

        阿杏一时惶恐,“这,这怎么使得。”

        “我看你都快累得走不动道了,这样快些,我们好早点去救你阿翁。”

        京墨牵着缰绳在前走着,满面春风,步履轻快,心里止不住的激动。埋头苦学了三个月,终于让她等到个病患大显身手了!

        -

        两人行至一处破庙,京墨拴好马,又取了问诊箱背上,随着阿杏一道进去,一眼便看见了被安置在神台旁的白发老人。

        见到眼前情景,京墨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老人瘦骨嶙峋,一身打满补丁的短粗衣看起来竟像挂在枯树枝上,脸上像失了生气,若不是偶尔还能发出蚊蝇般的呻|吟,看着便已然是个死人。

        阿杏惊叫一声,赶忙跑过去,红着一双眼,声音微微发颤,“我走时还不是这样,这是怎么了?”

        京墨赶忙为老人搭脉。只不过他脉象太弱,自己又学艺不精,摸摸索索了半刻钟才找着,又屏息凝神探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赶紧跑去外面,从褡裢里取来本《伤寒经》和纸笔,从书上仔细抄下一个方子。接着又将荷包里的银钱全倒了出来,总共一两纹银和二十个铜钱,她把铜钱收回荷包,将那一两银子和药方一起递给阿杏,温言道:

        “你阿翁是长期受饿,伤了脾胃,昨夜邪气入侵,人便一下子垮了,不是什么大病。你快去药房照着方子抓药,再顺道买些米和肉熬粥喂他,很快就能好了。”

        阿杏看着京墨手中地银两,眼眶便有泪水打转,她知道这是他身上仅剩的盘缠,自己也不是没脸没皮的,实在接不下手。

        只是,这已然是她阿翁唯一的生机。

        她已经失去了父母,决不能再失去阿翁……

        终于阿杏紧咬着唇,接过银两和药方,紧紧捏在手中,泪水立即夺眶而出。她再次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头,砸地有声。

        “薛公子,您的大恩阿杏这辈子定当报答!”

        接着,她便立即起身,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跑了出去。

        等她走远,京墨神色渐渐严肃。她回头看了眼老人,略微皱了皱眉,便转身走向神台,跪下虔诚的拜了三拜。

        接着从袖中掏出一枚黄符,置于膝前,然后双手结印,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

        随着咒语响起,那枚黄符竟漂浮了起来,朱砂字忽然放出红光,紧接着便“呼”地瞬间燃成灰烬。

        京墨睁眼,双手接起飘落的灰烬,又从神台上的香炉里取了一抹香灰混在一起,用水和了,小心翼翼地给老人家灌下。

        老人忽然浑身抽搐,狂打起摆子,枯瘦的身子撞在地上咯噔咯噔响,模样甚是骇人。紧接他着从口中呕出一团粉红色肉乎乎的玩意儿,那粉球儿一落地,便蠕动着朝京墨爬来,爬到一半儿竟化成一缕青烟消散了。

        原来方才京墨一眼便看出,老人落得如此不仅是因为害病,还有些尚未成形的小邪祟趁病入侵的缘故。只是不好与阿杏明说,若她见着她阿翁方才的情景,不知得吓成什么样子。

        京墨坐到老人身旁,给他擦了擦嘴角,等他呼吸渐渐平稳,才叹了口气道,“爹爹说地没错,真是瘟神专找苦命人。”

        薛京墨的父亲便是整个大渊王朝人尽皆知的药王薛钟。

        她从小便随着爹爹走遍大江南北,亲眼见着大渊妖邪四起,流民渐渐增多。薛钟有意将一身医术传与女儿,继承衣钵,可当时尚且年幼的京墨过于贪玩,终究是什么也没学进去。

        七年前正是在青州,一次意外让京墨遭到蛇妖袭击,险些丧命。爹爹从此便改了心意,将她送上了千机峰专心修习术法,没想到她学医一窍不通,可修炼却是一通百通,进步神速。

        只是爹爹从此便独自一人云游行医,京墨也再未能再见爹爹一面。

        直到三个月前,有人带来了他的死讯。

        因长年忧思劳神,积劳成疾,呕血而死。

        收到消息那日,京墨独自一人跑到千机峰峰顶待了一天一夜。静静看着斗转星移,万物乾坤,心里忽地一个念头萌生,渐渐清晰。

        爹爹的死,并不可悲。

        他以一人的死,成全了万人的生。爹爹快意一生,死时也定是快活的。

        她也想体会下那样的快活。

        这个念头像火种一般,逐渐炽热,成了愿望。曾经懵懵懂懂过日子的人,一旦有了夙愿,便不一样了。

        那日后,她便辞别了师父和众师兄师姐,下山去了。

        想到这些,京墨不由抱紧了怀中的问诊箱,喃喃自语道,“爹爹,您放心,墨儿从今天开始一定好好学习医术,继承您的遗志,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

        一直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阿杏才气喘不迭地抱着药和食物回来。

        两人把一众东西准备好,却发现偏少了火折子,这可如何生活熬药煮饭?

        阿杏神色慌张间找出一块朽木,就着些干草就要钻木取火,可手皮都快磨破了,连个烟儿也没见。

        京墨一旁看着,略微尴尬地笑了笑,轻轻拦住了她。

        “阿杏,你先等等,我有法子。”

        说罢她解下别在腰间的一个鸡子大小的禇红色桃木球,木球总共五个面,每个面上都画着阵法一般的图案,阵法中间分别刻着“金、木、水、火、土”五个鎏金字,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京墨朝阿杏略一抬眉,娇俏一笑,接着将木球抛至空中,双手迅速结印。

        “荧惑先引,辟出灾祸。火麒麟,出!”

        随着她一声令下,那木球上的“火”字金光一闪,竟从里面真钻出一只半人高的火麒麟。

        那火麒麟伸了伸筋骨,晃了晃圆圆脑袋,然后一下子跳上神台,抬起头居高临下的睨着京墨,悠哉哉摇晃着蓬松的火尾,不屑地悠悠说道:

        “小丫头,你是又有什么大事要来求本神尊?我,可是很忙的。”

        京墨忽闪着一双漂亮地大眼睛,指着地上一堆干柴,一脸期待地说道,“小六,帮我点个火。”

        火麒麟闻言僵住了几秒,圆头缓缓转向那堆柴火,静默了片刻后忽然浑身火焰蹭地立起,哑着嗓子气愤地叫嚷道:

        “死丫头片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堂堂太上老君炼丹炉中修炼千年的六丁神火化身而成的圣火麒麟,你拿我去生火?!”

        京墨见它瞬间炸了毛,便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掩面而泣,碎碎念叨道:

        “我也不想。只是如果不生火,就做不了饭,做不了饭,我就得饿死。我饿死了,你要遇见下个适格者又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说不定又是一个几百年不能出来遛弯儿了。”

        火麒麟闻言气鼓鼓地不做声,半天才把尾巴朝干柴快速一扫,那柴便砰的一声燃了起来。接着它生气地一跺脚,骂道:“以后你还想叫我出来,可不能了!”

        随后嗖地一声,赌气蹿回五行骰里了。

        阿杏坐在烧起的柴火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那一幕,直到京墨朝她眨眼一笑,才回过神来,语无伦次道,“刚,刚才……你,它……”。

        京墨将五行骰别回腰间,坐下开始煎药,一边解释道,“我曾在千机峰学过些术法。刚刚那只麒麟是圣物,它不是妖怪,你别害怕。”

        阿杏仍是头脑发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这等普通百姓自然不知千机峰的名号,不过她清楚,如今大渊妖物横行,可有机缘能修炼术法,对抗妖物的人物那是万里挑一。

        她们村之前有个叫李二狗的,学了点隔空移物的雕虫小技,便被村民当成大仙一样供着,靠画些不中用的符咒发了不少财。

        她阿杏再眼拙,也看得出,京墨刚刚使的与李二狗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先前看京墨诊病样子生疏,没想到却是有大神通,自己真是有眼无珠。

        她忽然又想起那麒麟方才说的话,接着一惊一乍道:

        “它难道刚刚叫你‘小丫头’?”

        京墨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指着头上发髻说道,“路上图个方便而已。”

        想着自己接连眼拙,阿杏顿时脸上泛红,难为情地说道,“我这眼睛真是白长的,这么好看的女子,我也能看成是公子。”

        京墨呵呵笑着,不以为意。

        她们一人煎药,一人熬粥。从交谈中得知,阿杏家里本是徽州一普通农户,只因去年朝廷为了给皇帝采矿炼药,强征了她家的地。父亲因为反抗被官兵活活打死,母亲也随即自己吊死了。

        家里只剩下他们爷孙两个,没了生计来源,存粮眼看见了底,只好逃到青州投奔亲戚。

        京墨一阵唏嘘,阿杏却一脸纯真地笑着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如今我还有阿翁,我只想投了亲戚家后能谋个好差事,好好供养他天年。”

        阿杏仔细照料着她阿翁喝了药后,又一口一口喂了鲜肉粥。接着给京墨盛了一碗,锅里却见底了,她原只做了两人份。

        “京墨姐姐喝粥。”

        京墨接过,又问道,“你怎么不吃?”

        “刚喂阿翁前,我已经吃过了。”说完,她寻思着京墨身上银钱也已经不多,借用的银子总归是要还的,于是问道,“京墨姐姐可是也要去青州?”

        京墨点点头,笑道,“嗯,我本打算去月上谷找灵墟真人学医术,刚好顺路,便先去找一位故人。”

        阿杏欣喜地抓着京墨地手道,“姐姐是要去哪一家?可否多留些时日,日后我好去找你。”

        京墨托着腮,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嘴角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一双眼睛在火光下闪着光亮,朝阿杏说道,“苏家,月湖街苏家。”

        “难道是那个大渊首富的苏家?”

        “嗯……应该是吧。”

        什么首富不首富,其实京墨也不太清楚。上次离开时还是七年前,自己也不过八九岁,只记得他家宅子很大,有山有水,里面还有片很美的红梅园,应该是个富贵人家。

        阿杏却惊讶得捂住了嘴,对京墨愈发崇敬,“那可真是了不得!我之前就听人说过,苏家掌握着相当于大渊半壁江山的财富命脉。苏家公子更是难得的人中龙凤,他之前去徽州一次,我有幸远远见过一回,真真是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京墨听着她的描述,回想起第一次在苏家梅园见到苏合的场景,不住的点头赞许。

        “对对对,他除了人孱弱一点,脸臭一点儿,脾气大一点儿,其他都是极好的!”

        阿杏听得满脸疑惑,这是她见过的那个温润如玉笑容可掬的苏公子吗?

        莫不是……弄错了?

        阿杏的心思京墨浑然未觉,继续笑着说道:

        “我这回就是去找他。我要带着他跟我一起上山去学医!”

        阿杏惊得下巴瞬间掉到了地上,眼里更加迷茫,“学……学医?”

        让那个大渊首富,人中龙凤,苏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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