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恶虎村》：千锤百炼那一“看”

这个周六又要演《恶虎村》了，非常期待。饰演黄天霸的武生杨程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青年演员，近年进步飞快有目共睹，这一次的《恶虎村》一定大有可观。

        这种历经前辈名家千锤百炼的传统戏，不仅百看不厌，几乎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台词地拆开来欣赏也不过分。《恶虎村》里有一场“走边”，黄天霸黑夜探庄的戏：“当当”二声梆子响，只见黄天霸屏息观望，念了一句“看云遮半月”，在这个“看”字上，有一个动作，就是武生大师、盖派创始人盖叫天创作的身段“鹰展翅”。

        盖老倾尽毕生之力投入舞台，为打造表演中的精彩细节，下了极大工夫，日月风云，飞禽走兽，都是他的取经对象。有一次他漫步湖边，看见飞鹰擒鱼，姿态潇丽无比，回家之后就琢磨出了这个“鹰展翅”的身段。盖老的创作原则是一个身段只能用一次，他觉得反复使用就不稀奇了，所以这个精心创作的身段，只在《恶虎村》这个“看”字上出现。

        虽是一瞬间的动作，但是学问精深，非有一身功夫无法做得准确：念出“看”字的同时，整个人金鸡独立，右腿下蹲，左腿横盘右膝，上身前俯，双臂向后一撑，恰似雄鹰展翅，十指紧并斜向后弯，犹如翅的两端，回首向上方一望。这一望，盖老解说：“眼睛要有神，面孔的角度要使眼睛尽可能地与观众交流，否则就要泄气，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空架子了。”盖老对这个动作的示范留有影像，不仅姿态美观，而且蕴涵着强大的气场，真正如一只雄鹰警觉回顾，正要翱翔长空。

        类似的经典细节，在《恶虎村》中还有很多，繁花似锦，令人目不暇接。盖老有一个著名的艺术理论叫做“四面八方”，就是演员的每一个动作，从舞台四面、台下八方看上去，都充满美感，没有一个角度会索然无味。“鹰展翅”的这一“看”，正是这个理论的集中体现：演员的头、脸、眼、肩、臂、手、身、腰、腿、脚，全都处在不同的角度与层面，如一座精美的雕塑一般，经得起四面八方的审看。

        真正的京剧大师，在表演中，其实也无不遵循着这个艺术原则。梅兰芳先生的《贵妃醉酒》之“卧鱼”，姿态千迴百转，也是从四面八方看上去都是一幅完美的图画；荀慧生先生为《红娘》设计的发型，人称“留香髻”（荀先生号“留香”），不是传统的正髻，而是有正有偏，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单调，正看侧看都有美观的造型。这些设计，或是舞台上惊鸿一瞥的瞬间，或是不引人注目的细节，但是都凝聚着大师们的艺术天才与追求极致完美的心血。

        有些观众不知道京剧好看在哪里，觉得无非是咿咿呀呀地唱，呯呯啪啪地打，其实呢，京剧的好看，渗透在方方面面，越看越多，说也说不完。第一次看《恶虎村》看剧情，看那黄天霸跟结拜兄弟们勾心斗角殊死搏杀；第二次看《恶虎村》看开打，单打对打集体打，出手，窜毛；第三次看《恶虎村》看走边，“飞天十响”，反云手立云手，踢大带，扭麻花……好么，到后来，可能就看黄天霸那一“看”，整出戏就来得值了：鼓点一响，演员“看”字出口，身段一展，这个瞬间，赏心悦目，美不胜收，有什么能比得了这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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