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生生不息

京剧名家、马派老生优秀传人、名旦张君秋之子张学津先生去世了，12月21日下午3时，71岁。

        这本是传说中的玛雅预言之世界末日来临的时间。末日当然没有来，但是学津先生的离去，带来意外强烈的末日萧索感。

        做戏迷太晚，没有看过先生的现场演出。去年有幸在北京拜睹一众名家的舞台风采：叶少兰、尚长荣、谭元寿、刘秀荣、张春孝……当时还说着：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张学津？音像资料中的惊鸿一瞥，让人分外向往演出现场，但是先生近年登台极少，估计是看不到了吧。随后就得到他已经肝癌晚期的消息，知道确实是看不到了。

        直到弥留之际，学津先生一直抓紧生命中最后这点时间，在病床上给徒弟们说戏传戏，努力地多教一点，多留下一点。马派弟子众多，但是似乎唯有学津先生的艺术，公认为最得马连良先生的神韵。他对自己的徒弟们说：每个人嗓音条件不同，唱念不可能也不必要与马先生一模一样，我们一定要抓住的是神，只有心里领会了他的神，才能与他的艺术相通。但是，像《赵氏孤儿》中的八个上下场，你们必须跟马先生一样，因为那是经典，是无法逾越的。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21日晚上，他的大弟子朱强，正在台北演出《赵氏孤儿》。点点滴滴，都依照他的传授。演出结束，全场掌声经久不息，出来谢幕的朱强，含泪告诉观众们，张学津先生走了。言及心痛之处，朱强在舞台上跪倒，叩首，遥遥地拜别恩师。

        四十六年前的那个冬日，张学津也是这样送走了他的师父马连良。当时正是十年浩劫最黑暗的时期，马连良还背着一系列的罪名，众多亲戚、朋友、学生、弟子避之惟恐不及，葬礼凄清冷落，冒死登门送行的，只有张学津与王金璐两个人。师徒恩义，善始善终。

        很多戏迷都在说：张学津一走，再无马派。

        从某种角度来说，马连良一走，世间已无马派。京剧艺术，口传心授，每位前辈离开，都带走一点，一去不返，永远无可挽回；但是京剧绵延二百年依然不衰，靠的不是精确的细节，而是神，是千锤百炼的艺术规律，是本质上的深深融合在传统文化里的大美，是一代又一代京剧人，坚守传承的心。张学津先生走了，但是他一生致力的艺术，苦心教导的弟子，整理和新编的一出出好戏，都在那里，于是他也就在那里，马派也在那里。

        几十年后，一百年后，京剧会是什么样呢？作为一个戏迷，常常忍不住想象。我想我会对我的孙子说：我没看过马连良，也没看过张学津，但是看过朱强；没看过郝寿臣，没看过袁世海，但是看过杨赤；没看过梅兰芳，但是看过梅葆玖；没看过叶盛兰，但是看过叶少兰……他们都很好。你能看到他们的弟子或者弟子的弟子，也都很好。时空广阔，别奢求这世间有多少东西能够原汁原味地传承，只要有这一腔心神，就足够了，那是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努力，才留下的最宝贵的艺术血脉。

        张学津先生千古。京剧艺术，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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