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代宗师》与京剧

电影《一代宗师》，从筹拍到完成，足足折腾了八年，终于正式上映了。王家卫导演的作品总是这样，自《旺角卡门》成名之后，几乎每部电影都是费时超长，耗资超大，阵容超强，票房超差，然而艺术成就有口皆碑，就算是当时引起激烈争议，日后时光洗礼，总能凸显它非同凡响的艺术价值。

        王导的作品里，配乐是一绝。他会动用本土作者创作出精彩的原创配乐，如《东邪西毒》；也会截取现成的“罐头音乐”妥贴运用，如《春光乍泄》。新出品的这部《一代宗师》，也运用了大量的“罐头音乐”，里头还有让我等戏迷听了精神一振的京剧。

        影片开头不久，武林名宿宫宝森在金楼徘徊，寻找“南拳北传”接班人之际，镜头中出现一位风尘女子，清唱了一段《四郎探母》中的“坐宫”：“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此女饰演者是京剧演员李晶，小有名气的一位年轻坤生，电影中被造型大师张叔平改造得脱胎换骨，全然一位风情万种的民国女郎。她唱的这段“坐宫”，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宫宝森的困境，寂寞高手的无奈与凄怆。同样出自《四郎探母》的名段“见娘”，在宫宝森去世之后，叶问拜访丁连山时，作为背景音乐出现，用的是前辈名家余叔岩的唱片版：“老娘亲请上受儿拜，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表面上看可能是暗喻叶问对丁连山的崇敬之情，但是联想整段的意蕴，“胡地衣冠懒穿戴，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更有可能是传达着丁连山作为一位隐士，满腔心事无法言传的怅然吧。

        宫宝森含恨去世之后，宫二姑娘为其送葬之时，背景中若隐若现的京剧，是《洪羊洞》：“叹杨家投宋主心血用尽，真可叹焦孟将命丧番营。宗保儿搀为父软榻靠枕，怕只怕熬不过尺寸光阴……”《洪羊洞》讲的是杨家六郎延昭重病之际，得知爱将孟良焦赞皆死，伤痛而殁的故事。杨延昭作为杨家八郎坚守疆场的最后一将，如此结局，剧情至悲至惨，用在影片此处正是绝配，所谓“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

        以上三段京戏都是杨家将故事，所以宫二姑娘最后与叶问诀别时，说了一句：“唱厌了《杨门女将》，就唱《游园惊梦》呗。”《杨门女将》讲的是杨家男丁陆续殉国，十二寡妇领兵报仇，与宫二姑娘身世结合得极为贴切，但是编剧百密一疏的就是《杨门女将》是1959年才从扬剧移植过来的新编戏，在宫二姑娘病故的1953年之前，根本还没有《杨门女将》这出戏呢。算是影片中一个令人遗憾的漏洞吧，当然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杨门女将》作为一出新编戏的成功程度。至于《游园惊梦》，倒也是个神来之笔，那苦苦追寻梦中情郎，郁郁不得而终的闺门旦，正是宫二姑娘对叶问一份情感的最佳代言。

        据王家卫导演说，《一代宗师》涉及的京剧，本来还有更多，比如一线天原本的身份设定是武生演员，而宫二姑娘也曾亲口唱过京剧。只是在最后的成片里，这些段落都被删改了。无论如何，看着一出出经典剧目被如此珍视地运用在电影中，作为一个戏迷，心里相当欣慰。其实京剧可以说是和影片所传达的武学精神一样，也有三重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作为传统艺术之集大成者，那份魅力，无所不包，无处不在，“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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