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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上海司令府中,左亮站在办公桌前汇报。

        “司令,属下查到那天婚礼上出现枪击案的凶手是住在长浦冯老三家里的大儿子。”

        “冯老三是谁?”陈朝声疑惑。

        左亮有些讪讪道:“原来也是警署的,在邰延路一带巡街的,早些年得罪了霍少爷,被打断了一条腿,后来又被警署给辞了。他家里还有个害了痨病的婆娘,原来家里还能靠着冯老三每月在警署挣的几块大洋度日子,出了警署后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冯老三他婆娘当年就走了,冯老三第二年也跟着去了,留了两个儿子相依为命。”

        这是竟然能和警署扯上关系,陈朝声略感意外,喃喃道:“是因为这个……”

        “倒也不全是。”左亮挠挠头回道,“有人找到冯大,给了一百大洋雇他去礼堂杀人。”

        陈朝声额上青筋突了两下,抄起书朝他砸去:“你个小赤佬,话会不会挑重点说,前头说那一大截顶个屁,到底是谁雇他去的会场?”

        左亮捂着脑门,忙不迭答道:“是、是,属下错了。冯大说他留了个心眼偷偷跟着那人回去过,人是住在新凤旅店的,我派人查了,查到了这个……”

        说着,他将一块方帕取出,打开是一撮沾染了泥灰的纤维状的物什。

        陈朝声凑上前,仔细看了又看:“这是被人吃过的槟榔渣?”

        左亮嘿嘿道:“那家伙住的地方,满地都是这些。”

        陈朝声眯起眼睛,沉吟道:“是唐宪中派人干的?”

        这下轮到左亮迷惑了:“这唐老帅在云广离上海隔了十万八千里,没道理他先对咱出手啊。”

        陈朝声冷笑:“不想让陈霍联姻的可不止他一人,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既然知晓了一个,接着查下去,顺藤摸瓜总能把这件事背后的人都揪出来。对了……我让你派人盯着的那几家如何了?”

        “都没啥大动静,依属下看,这件事应该和他们没多大干系。”左亮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闲扯了两句道,“前几日在新霞道见着了贺副官,我还上前和他聊了两句,他还问呢,什么事时候戒严结束,他家二少得早些回北平向贺老帅复命。”

        陈朝声不甚在意地扯了下嘴角,叹口气道:“先拖着吧,等咱家老爷子这身子缓一缓再说。”顿了下,他突然眉梢皱起沉思了起来。

        半晌复问道:“新凤旅店离着新霞道多远?”

        “隔一条街就是。”左亮楞了下,答道。

        陈朝声沉沉地出了一口气,随后眯起眼露出一丝精芒道:“去给我接北平的电话,我有事要找贺伯轩。”

        ……

        临近傍晚时分,贺明敲开了贺清斐的房门。

        贺清斐正在床上歇息,起身开门时脸色不大好看,但见贺明面露一丝不安,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楼下突然多了一队宪兵。”贺明说道,“好像冲着咱们来的。”

        贺清斐微微皱眉,快步走到窗前,掀开一角帘子往外探去,果真有几名穿着警署服装的人朝楼上张望。他沉默了会儿,说道:“找机会去一趟霍家。”

        贺明了然点头,刚打开房门时,便看见左亮带着人笑容满面地朝他们走来。

        彼时西侧的房中,徐家副官对着正在桌前看报纸的男子说道:“左副厅长把贺二少请走了。”

        “哦,什么事?”徐怀安头也不抬道。

        “听说和枪击案有关。”副官说道。

        徐怀安笑了下,悠悠道:“这事可冤枉贺二了,不过拦不住有人想借机嫁祸给他。”

        “谁敢嫁祸北平贺家?”副官想了想,脸色露出讶然之色,“难道……可沪军不是想着和北平交好吗,怎么还敢……”

        “有何不敢?贺老帅也不止有贺清斐一个儿子。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陈司令这是盘算好了要与哪头虎谋皮了。”徐怀安说道。

        军署司中,贺清斐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当日婚礼会场上的陈家与霍家主事之人,就连被枪击中的陈忠也拄着拐到了现场。

        左亮命人将‘证物’一一摆到桌前,对着他似笑非笑道:“贺二少,您看着眼熟吗?”

        贺清斐抬眉一扫,一件染了血迹的北平军装和空了弹匣的□□放在桌上。

        “左副厅长,不会仅凭这两件东西就判定是我谋划了婚礼上的枪击案吧。”

        左亮微微一笑:“当然不是,自然是还有证人了。”他招了招手,示意底下的带人过来。

        片刻后,一个约摸五六十岁的妇人神色局地的被带上前来。妇人抬眼快速看了贺清斐一眼,随后结结巴巴道:“是、是他。那日就是他到新凤旅店102房的,我当时正在打扫隔壁房间,亲眼见着他进去的。”

        左亮皮笑肉不笑道:“你可看仔细了,瞧错了人可是要出大事的。”

        妇人惶恐地猛点头道:“瞧、瞧仔细了,就是这位爷去的旅店。当时他向我要烟,没带钱还把这块表押在了我这儿。”

        妇人手中的表,正是贺清斐之前一直戴在左手腕的,十八岁生日时贺敬元送他的德国手表。只是昨夜他将它搁置在盥洗室的桌台上,竟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这个妇人手里。

        还未等贺清斐说话,贺明登时怒了,扬声道:“你们也太下作了。这是屎盆子硬往我们头上扣?”

        贺清斐摆摆手,淡声道:“你说我去旅店找你拿烟,拿的什么烟?”

        那妇人脸上一愣,随即支支吾吾道:“好像是……‘老刀牌’吧。”

        左亮一听,脸色微变,正想呵斥她少说话,贺清斐却淡淡扫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却将他刚到嘴边的话给压了回去。

        贺明一听却乐了,冷笑着说道:“知道的都知道,我们二少从不抽‘老刀牌’的,他嫌味道淡,不够醒神。而且左副厅长你大概没想到吧,我碰见你那日,便是去杂货铺买‘大前门’的。”

        “那、那是我记错了吧。”妇人脸色煞白,垂着头颤颤巍巍道。

        “你那一包烟值多少钱?你可知这块手表又值多少钱。为了一包烟将这表押在那儿,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贺清斐看向左亮,蓦地勾唇笑道,“左副厅长莫不是因为时间太匆促了,来不及布置个万全的谋划,这才让人扯出这么个蹩脚的说辞来。”

        左亮一时语塞,未等他说话,那位瘸了腿的陈三爷忍不住出声道:“二少,咱办事讲究的就是人赃并获,既然证人证物都在这,足可以证明这起枪击案是你谋划的。”

        “是吗?”贺清斐气定神闲道,“那我也有证人证明当日我并非去过旅店。”

        “哟,谁还能为你作证,既然能为你作证,那一定也是同党咯!”陈忠讥笑道。

        话音刚落,外头赫然响起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我!我为贺二少作证!”

        里头众人闻言一愣,随后一身暗灰中山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沉着脸说道:“我便是来为贺二少作证的证人,怎么,我便是同党了吗?”

        “高先生。”左亮失声道。

        不怪他惊讶失态,便是在场众人都觉得意外。这位高先生原是华满贵族,如今的当世名流,华洲陷入战乱后他便拾起了笔,上怼王公贵族下斥地痞流氓,经他所刊登的言论无一不掀起喧哗的,因此即便是各地军系都会敬他三分薄面,奉为上宾,只盼他能笔下留情。

        高东亭扫了众人一眼,厚重的镜片下一双锐眸炯炯有神:“当日贺二少一直同我在新霞道的会宾楼里,会宾楼的店老板和伙计,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丫头都可以作证够了吗?”

        “这……”左亮为难道。

        “即便这样,也、也不能说明贺清斐不是幕后谋划之人,总、总之,他就是有嫌疑,来人啊,先把他抓起来!”陈忠拄着拐站了起来,赤着脸说道。

        高东亭脸色一沉,手中长拐一蹬地,手指着天厉声道:“你们怎么敢!如今华洲上下倭乱四起,尔等不去救国壮志,却在此处为了一己私利编造谎言企图加害同胞!你们……”

        此时,坐在会议桌里侧的陈朝声冲着左亮使了使眼色,左亮立刻会意忙不迭道:“高先生、高先生多有得罪,只是您的证言不足以证明贺二少的嫌疑,您还是先回去吧……”说着,他挥挥手示意来人将高东亭‘请’出门去。

        高东亭见状气急败坏:“今日之事,吾定要登报,吾要让大家来评评理……”

        好不容易将人‘请’出门后,左亮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讪笑了下道:“二少好本事,竟然能让高先生为你做假证。”

        “是真是假,在座的不都心知肚明么。”贺清斐淡淡一笑。

        直到了此刻,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朝声才开了口:“清斐啊,莫怪本帅不信你,这次是抓住了你身边的亲兵,他亲口指认了你。”

        “亲兵……”贺清斐沉吟,“我大哥为了把我留下连他那小舅子都舍了?”

        闻言,在场几人的脸色都露出一丝心虚。半晌之后,却听有人悠悠开了口:“我愿为二少做担保,陈司令这件事一定另有主谋。”

        说话的人,正是方才跟随着高东亭姗姗而来的霍盈,她一开口,顿时让霍九爷和霍仲平脸色大变。

        “霍盈!”霍九爷震怒。

        “姐,你!”霍仲平涨红了脸道,“他要杀我,你竟然还替他说话!”

        霍盈白了他一眼,冷声道:“想杀你的另有其人。”

        “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他?”陈忠咬牙挤出一丝冷笑,看了一眼霍九爷说道,“莫不是霍家刚与陈家结亲又想攀着贺家,这才让霍小姐出来担保?”

        眼见陈朝声意味深长地望了过来,霍九爷心中一紧,喝道:“霍盈,你闭嘴!”

        谁知霍盈像是豁出去的样子,挺直了纤腰说道:“我是霍家人,自然不会做害霍家的事,既然我敢站出来作担保就是信得过二少,还请陈司令查明此事。”

        在场之人沉默了一阵,良久,陈朝声对着在一旁如同事不关己的贺清斐沉声道:“此事本帅会与北平贺老帅那儿联系,也一定会继续查清的,只是还得委屈清斐你在上海多待几日。”

        ……

        而远在千里之外,北平大帅府。

        一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坐在凉亭里喝着梨汤,她身侧坐着年轻男人,模样生得周正体面,只是那双眼神略显阴柔。

        “眼下你父亲有意放权下来,你得争气些。”贺大夫人放下汤匙叹了口气道,“现在可不是旧时候,不兴那些嫡长子继位,不然就凭那贱人的儿子也配和你争少帅之位?”

        “妈说得是。”贺伯轩勾了下唇角,眼底划过一抹得意,“告诉妈一个好消息,老二被陈朝声软禁起来了。”

        “哦?这是为何?”贺大夫人长眉一挑,唇瓣掩不住的欣喜。

        “上海那捎来的消息说是他谋划了那场枪击案,想破坏陈家和霍家联姻。”

        贺大夫人讶然:“他怎么会……”

        但在看见自家儿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随即明白了过来,这件事只怕个中有猫腻。她嗔怪地轻拍了拍贺伯轩的手臂,轻声嘱咐道:“行事小心些。”

        贺伯轩笑道:“放心吧,此时可是陈家那位亲自谋划的,他想用老二来换取北平军的支持。眼下这消息已经传到父亲那里,这件事如果坐实了,军署司那几个老东西呼声再高又有什么用,贺清斐他还拿什么跟我争。”

        贺大夫人思索良久,悠悠道:“别出什么差错才好,最好是让他别回来了……”

        “我的人在上海盯着呢。”贺伯轩冷笑,“有机会的话,自然是要出手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陈朝声可以用这手段嫁祸贺清斐,那他何不也用这一手嫁祸给陈朝声呢,只要贺清斐在上海软禁期间死了,那与他贺伯轩有什么干系。他父亲统共也就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今年才刚学会走路,如此一来,还有谁跟他争少帅之位,他又何须去跟陈朝声交易什么条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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