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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十二章天之骄子2


荀瞻治看向荀予佑,眸中泪意盈盈:“你不知道朕派了多少人去找你,草原沙漠,关内关外,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朕一次次在失望中寄予希望,一次次在焦灼中坚定信心,一次次在毫无头绪中寻觅蛛丝马迹。只要是可能有关你的任何消息,朕都不惜劳民伤财,竭尽全力!”

        “陛下……”荀予佑低唤一声,不知再说些什么。他想不到荀瞻治也曾这样寻找过他,就如那时他心心念念要飞越长城去寻找自己的阿爸。

        “平江侯多次随先帝征战蒙古,熟悉蒙古各地情况,朕便也命他去寻找。朕找了你很多年,有一天终于得到奏报,说你许是跟着一个外国商队进了嘉峪关,朕于是就派人细查追踪了所有从那里进关的商队。后来,平江侯在苏州找到你,你身上有朕赠给你母亲的金错刀。朕曾向先帝旁敲侧击,说如果朕与那瓦剌郡主育有一子,可否只将那孩子认祖归宗。先帝闻言很是恼怒,道果真有这样一个孩子,也绝不允其归入宗室。朕怕他知道你的存在对你不利,故不敢迎你回来。平江侯食邑富庶之地,夫妇恰无子嗣,朕将你托付于他,对外只说是其流落在外的孩子,朕相信他们会对你视若已出、疼爱有加。阿佑,你的名字是朕取的,朕虽不能在身边护佑你,却时刻牵挂着你。朕想要保护你,给你最好的一切,让你无忧无虑,幸福成长。朕常常派人询问你在侯府的一切,平江侯也一直把你的情况传报于朕。后来先帝驾崩,朕想接你回来,但彼时你为平江侯独子一事已天下皆知,便不好贸然恢复你的身份。所以,阿佑,你不要怪朕,不要怪朕……”荀瞻治连连摇头,眸中更显痛色。

        荀予佑立在那里,心潮汹涌。

        原来他也曾千方百计寻找过自己,苦心孤诣替他安排人生。他将他托付平江侯府,因而自己可以姓荀。平江侯没有子嗣,所以他能得到最多的疼爱和照顾。二十岁时,他亲临侯府为自己戴冠成礼,俨然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职责和期许。他关心他、爱护他、擢拔他,他说自己可以把他当作父亲。可他终究没有昭告他们的父子关系,为了帝位皇权,他终究是舍弃了他和他的母亲啊。

        “若是先帝,先帝知道臣的存在,对臣不利,陛下会怎样?”荀予佑看着荀瞻治问。

        荀瞻治不说话,荀予佑追问道:“陛下会挺身而出吗?像一个父亲保护他的孩子。”

        这其实是不能假设之事。成帝未必知道他的存在,也未必真会对自己的孙子不利,而当时的荀瞻治对成帝所做一切俱无法违逆。可荀予佑却执着于荀瞻治的态度。

        荀瞻治半晌默然。他亦不知若真如此,自己是否会抛弃一切挺身而出,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去保护这个儿子,但这份默然即时便伤了荀予佑的心。

        荀予佑闭起的双目里终于溢出泪滴,哽咽道:“如此,何不让臣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呢?”

        “不,阿佑……”荀瞻治知道残酷的现实灼痛了荀予佑的心,“其实朕没那么狭隘,家国天下本就该仁德贤能者居之。你是朕的儿子,朕不在乎你身上流着一半他族的血液。如今,江山大统,唯你可系……”

        “你们两个聊完没有,当我不存在吗?”荀淳照忽而大声道,“父皇是疯了么?”他瞪着荀瞻治,目中满是恨意,指着荀予佑,说:“一个来路不明的异族野子,怎么能身继大统?他身上流着蒙古人的血,这江山社稷是太/祖皇帝从蒙古人手里夺回来的,难道就这样轻易地还回去?父皇是要太/祖爷和皇爷爷气得从皇陵里爬出来吗?”

        “住口!”荀瞻治呵斥荀淳照,“你心狠手辣,弑兄逼宫,朕有你这样禽兽不如的儿子,才没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指着荀予佑道:“他也是朕亲生的孩子,朕即刻便下诏恢复他皇子的身份。这江山社稷、家国天下,只有交在他手里,朕才安心。”

        “陛下!”一旁荀予佑倏忽下跪,将手中的两把金错刀高举于顶,“臣无意江山社稷……也无意认祖归宗。”

        “阿佑,你说什么?”荀瞻治怔愣地望着递上的金错刀。

        “请陛下收回宝刀,臣无意江山社稷,也无意认祖归宗。”荀予佑重复道。见荀瞻治久无反应,只得把手中的金刀轻轻放置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阿佑……”

        身后传来荀瞻治的呼喊,荀予佑却觉得那声音是如此渺远。脚下明晃晃的金砖在视野里倾斜,他努力控制着有些踉跄虚浮的步履。

        儿时的记忆终于和那金错刀的故事融合在了一起,他真真实实成了这故事里的角色之一。没错,他就是那个婴孩,还没有出生便不得不转徙无依、颠沛流离的弱小生命。

        他的记忆中没有为爱殉情的母亲,只有惨死在马贼刀下的“额吉”。瀚海阑干,冰雪万里,风沙滚滚,星辰寂寂。无数个饥饱不定、孤独流浪的日日夜夜,重又在他脑海里拼合显现。原以为山温水软的江南和父慈母爱的平江侯府能抹去他曾经的苦痛,让他释怀那段经历不过是他人生轨迹里的些许偏差。当他站上平江侯府的厅堂之时,这些许偏差便得以纠正。一个在草原、大漠、戈壁流浪的孩子,一个随着商队四处辗转的孩子,从此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享受着人世间的安稳与幸福,以及那失而复得的母爱和不曾领略的父爱。

        听闻“荀予佑”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平生温暖。他知道这名字的含义,知道这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最为深切真挚的感情。原来是荀瞻治替他取了这个名字,他是他的亲生父亲。可他还是将他丢在了千里之外,更将他的母亲丢失在了那绝域苍茫的天地之中。他的母亲,他毫无记忆的美丽可怜的母亲,即便她能活着,荀瞻治也不可能给她一个婚姻。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迎娶她,给她一星半点的名分,哪怕是他众多妃嫔中最卑微低等的一个封号。

        这么多年,自己在杏花春雨的富庶江南光风霁月地生活。可说到底,他终究是被父亲遗弃、寄人篱下、身份不明的孩子。他的亲生父亲是“履至尊而制六合”的汉人皇帝,他的母亲是草原上美丽善良的瓦剌郡主,而他,究竟该立身何处?这巍峨宫殿、九重华宇,哪里可以让他容身?那茫茫草原、长河落日,又已遥不可及。

        荀予佑踉跄地走向殿外,余光里忽地闪进一滩鲜红。这鲜红触目惊心,他只看了一眼,背上便沁出冷汗。吴妃的血流到荀淳煦身下,浸染了他的衣衫。那个毫无声息倒伏在这一片鲜红上的人,该是他的兄弟,却被他的另一个兄弟所杀。他知道皇权争斗难免残酷血腥,不想有一天竟会身临其境。原来他们都不例外,置身帝王家的天之骄子,幸耶,悲耶?

        他只想逃离,唯有逃离,才能不让这已肆意浸淫的鲜血湮灭自己自由自在的呼吸。

        “阿佑!”

        身后复传来呼喊,大声而惊惶。

        荀予佑只觉背后生风,他本能地顿步侧身,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瞬间贴胸而过。这是他不知何时脱手的宝剑,如今正握在荀淳照手中。

        荀予佑才一怔愣,荀淳照已猛然回抽利剑,顺势便在他的胸前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印。这一剑甚是凌厉,荀予佑本就脚步虚浮,尚未稳住的身形顿时被剑气带倒在地。荀淳照欺身而进,持剑猛刺,荀予佑左闪右避,险象环生。

        “住手,给朕住手!”荀瞻治大喊。

        荀淳照仿若不闻,连连挥剑。但荀瞻治的呼喊还是让他分神,破绽甫出,手中利剑便被荀予佑一脚踢飞。

        荀予佑微喘了口气刚想站起,不想荀淳照竟发了疯般阖身扑上,左手肘一下重击在他胸口,将他牢牢压制在地。

        荀予佑心头剧痛,眼前发黑。荀淳照眼疾手快,一把拔出旁侧吴妃身上的短剑,奋力刺下。

        一片黑芒中荀予佑恍见一袭白光直贯而下,他的右手被荀淳照死死压住,本能地抬起左手迎向那道森冷。

        一柄利刃只在胸前一寸,被他堪堪握在掌中。

        血从手里滴落,不长的剑身上鲜红淋漓。那血有他的,有吴妃的,混合在一起,将他胸前衣襟染成斑驳的图画。

        荀予佑瞪大眼睛,望着荀淳照一脸狰狞。这个立时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是流着一半和他相同热血的亲兄弟。此际,他正用尽全力,要将手中的短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难怪他这般宠你,原来你竟是他的私生子。可你这个异族野子也配和本王来争江山吗?”荀淳照红着眼看荀予佑,发疯似的怒吼。

        “谁要和你争这江山,只是你岂有明君之资?”荀予佑嘶声道。

        “杀了你,本王自会慢慢做个明君。”荀淳照恶狠狠地说,拼力欲将短剑刺下。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荀予佑胸中掌心俱是疼痛,略一分神,那利刃又已刺下些许。剑尖破衣而入,胸前立时泛出一团鲜红,本是狼藉的衣衫上愈加触目惊心。

        “照儿,住手,给朕住手……”耳边传来荀瞻治哀泣的声音。

        荀予佑只觉心口锐痛如电,有那么一刹那,他想放开紧握住利刃的手。不如就此终结这突兀而来的痛苦梦魇吧,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仿佛经历了一场千古劫难,叫他在一瞬间疲累至极。

        耳边是荀瞻治的呼喊,荀予佑闭起双目,一股热流忽地扑上脸颊。他睁开眼,弥望见一片殷红。眨一下眼,便在那斑驳颜色中看见荀淳照大睁而惊恐的双眸。他嘶哑着嗓子发出骇人的声音,鲜血汩汩喷涌的喉间正插着一把金色小刀。

        荀淳照松了握在掌中的短剑,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父皇……”他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跌坐在地的那个人,须臾,从荀予佑的身上慢慢倒下。

        荀予佑惊得忘了松开手中满是鲜血的利刃,直到荀淳照的身躯倾倒在地,才木然扔了握住的短剑。

        他翻身而起,抹一把脸上的血,见荀淳照依然睁大双眼瞪视前方。那黑白分明带着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眼角却慢慢滚下一颗泪滴,脖间犹自流出的鲜血将脑后的一块金砖染红了大半。

        荀予佑只觉胸口闷滞,脑中空白,忽地以手撑地一阵干呕。

        荀瞻治脸色惨白跌坐在地,无措地望着掷出飞刀的那只手。

        他用这只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可他分明只是不愿见同室操戈、兄弟相残啊。

        他是皇帝,也是父亲。太子已死,连同他还没出生的孩子,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荀予佑有性命之忧。

        他想飞奔过去阻止,可腿脚近乎没有知觉,而荀淳照手中的短剑已然要插入荀予佑的胸膛。

        他撕心裂肺地呼喊,情急中抓起地上的一把金错刀飞掷而出。他想逼着荀淳照躲避,好让短剑下命悬一线的荀予佑寻得生机。

        他知道荀淳照从小习武身手了得,躲避一把迎面而来的飞刀根本不是难事。

        他不过是想分他的神。

        可是他想不到荀淳照不管不顾、不闪不避,全神贯注只想奋力将手中利刃刺入荀予佑的胸膛,置他于死地。而那把不假思索随手飞出的金错刀,就这样不偏不倚,直直射入了他的咽喉。

        “太医,太医,快给朕宣太医……”荀瞻治的嘶喊渐渐成为绝望的低泣。

        荀予佑微颤着手探向荀淳照的脖间,依是温热的肌肤下已脉息全无。他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前依旧浸淫的鲜红,抬起沾满了黏稠血液的双手,那血,有自己的,有吴妃的,还有荀淳照的。

        他怔怔看着倒在身旁血污中的人,又抬头看了看枯坐在地的荀瞻治,忽地大叫一声,掩面狂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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