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宝华斋又相遇
宝华斋是越安城中最大的文房用具铺子，先前多卖纸、笔、墨、砚台、镇尺等书桌用物，因经营得好，现在也卖些书画扇面，顺带做装裱、篆刻的活计。只要是越安城里的书房，里头或大或小，定有物件是从宝华斋购置的。
一家卖纸笔的店比吃酒的地方还大，这是良音进门的第一感受。
见来了客人，立马有伙计上前接待，得知良音是来买纸的，伙计带她去了二楼：“店里一楼卖的是笔、墨、砚台那些，像纸张书画这类，要少见风的、少晒光的，都摆放在咱们的二楼。客官您随我来。”
宝华斋的二楼三面各有一间大屋，因都敞着门，良音对里头一览无余：三间大屋都做了柜台，正中的大屋，柜台后头的墙上挂满了字画；左侧的屋子则是排了一墙扇面；右侧的房间里是四五个师傅正在拿着卷轴忙装裱。
良音被领进了正中的大屋，伙计急步绕到柜台后给良音翻出了一沓用线穿好的册子。
“客官这是咱们店里的纸样册子，您看下您喜欢哪种？”
这册子看厚度少说有近百页。居然有这么多品种的纸可以选，不愧是京城最好的纸铺。良音翻看起面前的册子，翻了不一会儿，见一张纸光泽不错，便伸手摸了摸。
“客官真是好眼光，这是宝华斋卖得最好的纸品。这纸落笔顺滑，又不洇墨、不透页……”
不透页？
“有透页的吗？能把字迹完整的透到下一张的那种透页！有那样的纸吗？”良音一脸期待地看向伙计。
“啊？”伙计可能是头回听到这种要求，一时语塞，“……客官……写字透页的纸，定会让墨迹洇开，字迹是透不过去的，只会把下头的纸弄脏……”
果然没有这样的好东西，良音叹口气：“那就给我拿十刀四尺八开的、最便宜的那种纸吧。”抄书这事已经让自己费力，不能再让自己费财了。
“还有这种，也拿十刀四尺八开的。”良音指着摸过的那张新品，计算着十刀应该够自己用到下个月领份例的时候。
伙计听完，立马吩咐屋里的帮工去仓库取货。
良音一面欣赏着柜台后的一墙字画，一面等着帮工取货。
“对了，你们店里有字帖吗？”良音的字本就张扬，平王殿下写东西又是笔走龙蛇的，模仿平王殿下的字迹抄了这些时日的书，良音的字是越发不工整了，被夫子训了好几次。既然此处有卖书画的，也就正好选份字帖回去练习。
“有的有的，这就给客官拿来。”说罢，伙计绕去了挂着字画的墙壁后头，过了好一会儿带出一沓纸，那沓纸也用线绑成了一册。
“这是我们店里收过的习作字样，客官可以挑选一下。”
那册字样里多是馆阁体，良音翻了许久看不大出分别，册子里也有些草书和古体书法，但都不是良音想要的。良音喜欢良晋的字，那天交文章的时候，瞥到良晋写的字像是馆阁体却比馆阁体秀美，横竖勾提都十分好看。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字帖，不如回家管良晋要她习作来学……
良音摇着头合上了册子，留意到册子后头夹着一张极白的纸。良音好奇地把纸张抽出，那纸上写了一句“雁引春愁去，山衔清音来”。字迹秀美，又给人雅正端庄之感。
“就这个！我要这位的字帖。”良音指着面前的纸张。
“好嘞。”伙计面带笑容拿起良音面前的纸张，看了一会儿，脸色转为疑惑，“这不是我们店里收的字样啊？”
伙计又盯了那纸一阵子，转而露出惊讶的表情，两指细细搓了下纸张。
“啊～这是！”伙计放下手，对良音道歉，“客官，不好意思，这是里头的大人在选纸，拿样纸写了几笔试试纸张的，我不小心带了出来……没能让客官选到满意的字样，实在抱歉！”
“这是什么纸？”它的气味、色泽、厚薄比良音看过的纸样都好。
“这是宝华斋新研制的纸品，因为用料精细所以出货也少，只供给老顾客选购。”伙计说明道，“客官，您稍等，我先将这纸送回给里头的大人。”
这店里还有单独招待贵客的地方呢。伙计走后，良音好奇地走到柜台转角处，伸长脖子往里头张望：墙后并不是昏暗的库房，而是一间带窗的茶室；茶室里背对自己坐了一位茶白衣裳的公子，一名随侍站在一旁候着，戴高帽的掌柜正招待着他们。伙计拿了纸张走到那公子旁边，那公子听到动静侧过脸来——鼻梁挺直，眉目如画——分明是耿玉正。
“阿策！”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了熟人，良音十分惊喜。
“齐四姑娘。”耿玉正听到声音，转过身向良音打招呼。
“原来是大人的熟人，”伙计笑着抓抓脑袋，“我错拿了大人写过的纸给这位姑娘，她还以为是店里的字样，要买了字帖回去练习呢。”
“那要多谢齐四姑娘认可了。”耿玉正面带笑意站起身从茶室走了出来，“齐四姑娘若需要，我家中有些平日抄写的稿子，可以叫人送去齐四姑娘府上。”
“真的可以吗？”良音两眼放光，当朝太傅的字耶，练完没准儿还能拿原稿去卖钱。
“只是些抄写的稿子罢了，哪谈得上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那我明日去你府上取吧！拿你的东西还要等你叫人送上门，这也太不像话了。”良音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每次见到耿玉正都“不走空”，“对了，太傅府在哪里？”
“没有太傅府。我住在祖父留下的宅子里，祖父回平原老家后，偶尔也应邀去堂兄家住些日子。”耿玉正解释道，“最近我正好住在堂兄家中，字稿要去耿府拿，所以还是由我差人取了送去齐府吧。”
“那就麻烦阿策了。”良音乖乖点头。
这时店里的帮工准备好了良音要买的东西——整整二十刀的纸上下放上两块薄木板用草绳扎成一捆。阿菱从帮工手里接过包裹，轻松地同蓉珍楼的油纸包提在一起。
“你们现在要回府吗？”耿玉正问道。
“不回府，我们还要去买些东西。”良音告诉耿玉正自己要给家中姐妹还礼的事，“对了，我也该替哥哥选样东西，等他回府送给他。”
月初圣上下旨，命翰林院着手前朝修史的事务，大半个翰林院都在为修史忙碌，良景负责整理典籍的工作，为了尽早完成典籍的分类和盘点，他已经许久没回家了。
“这位小哥，你这店里有没有可以自己刻字的印章料子啊？”良音向伙计询问。
“有的，我带您去楼下选。”
良音想了想看向耿玉正。
“阿策，不嫌弃的话，你也选一个，我刻了送你？入京以来承阿策多次照料，小小礼物聊表心意。”论良音要感谢的人，绝对少不了耿玉正，“不用担心，我刻东西的手艺还不错！”
耿玉正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变成愉悦的笑容：“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这样两人一起下了楼——宝华斋里一个清雅俊逸的公子跟在秀丽明朗的姑娘身后下楼的场景，着实吸引了一番眼球。
宝华斋卖的印章石料有两类，一类是石材原料，客人选好后定制外观；另一类是已经做好，等待刻字的现成章子。且不说从切石料开始等印章，少说要花上半年，可就算买了石料，良音也画不出什么精彩的纹样，不如选现有的章子。
良音让伙计把可选的都拿出来。
“这个装起来吧。”良音拿起一块青花石料刻的圆章，那章子一圈刻的是竹纹，适合良景那板正严肃的做派。
“阿策，你有看到喜欢的吗？”良音偏过头询问耿玉正。
“齐四姑娘替我选吧。”耿玉正笑容温和。
良音看耿玉正用的东西都是浅色，就连衣裳也是浅色的，选个素雅一些的纹样或许会合他心意。这么想着，最远处托盘上一块像白玉质地的小方章引起了良音的注意。良音走过去细瞧了一会儿，才将章子拿了起来：“阿策，这个行吗？”
那个小白章乍一看像玉，但拿质地并没有玉石坚硬，章体刻的是上下对称的两圈云海纹，颇有些风雅的意思。
还没等耿玉正答话，店里的伙计插进了话头。“姑娘好眼光，这方小章用的料子是宝华斋最好的几块料子之一。只是……”伙计话头一转，“这章子用的是最后的一角料子，所以做得比较小，只能刻下单字的纹样，也就一直没能被人选走……”
“齐四姑娘的眼光好，刻单字的闲章也不错。”耿玉正走到良音身旁，看向她手上的小章。
“那就把这个也装起来吧。”良音对伙计吩咐道。
趁伙计去装盒的工夫，良音问起耿玉正有没有想要刻的字。
耿玉正思索了一会儿：“刻一个徵询的‘徵’吧。”
“好，等刻好了，我就送去你府上。”良音背起手——还人情的感觉特别舒爽。
“姑娘，您的东西。”伙计将一个木盒递给良音。
良音接过盒子又从阿菱那里拿了银锭去结算。
在等伙计称量的时候，良音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谁扯住了。良音侧过身，只见一位异域模样的小姑娘不知道何时溜到了自己左手边。
“姐姐。”小姑娘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正拉着良音的袖子示意她附耳过来。
良音疑惑的低下身子，那小姑娘凑到良音耳旁：“姐姐，这个哥哥是你的面首吗？”
“咳咳咳！不要乱说话！”良音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一把按上小姑娘的嘴，将小姑娘拉到两步外，顺便偷偷瞥了耿玉正一眼——希望他什么都没听到……
“先生说中原是以男子为尊，若有男子被女子养着，就是女子的面首。刚刚姐姐不是在给哥哥买东西吗？”小姑娘乖觉的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讨论。
“我哪能养得起他啊，不对……”良音一时嘴快，又想起这不是重点，再强调，“……我这是在给朋友选谢礼，知道吗？看你的样子，是刚来中原吧？在中原不要对别人的事瞎猜瞎说噢。”
小姑娘虽不作声，但脸上写满了不在乎。良音也不继续纠缠：“好了小妹妹，你在中原多待一阵子就知道了，很多词是不能乱用的……还好你还知道这话不能大声说……”
“先生说在中原说话要小声些。”小姑娘认真看向良音。
“嗯，这点要听你先生的。”良音点头表示肯定。
“丹笠，我们该走了。”一位围着长袍的长者，在不远处招呼小姑娘。小姑娘立马跑向那长者，临走前还偷偷给良音挥了挥手。
小姑娘走了，良音用余光留意着耿玉正的反应，看他面色如常，良音才放下心来。这时伙计也称好了银两，结算完毕，良音和耿玉正一起离开了宝华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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