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混沌
进不去。
北明泽疑惑看着两侧远处大敞的巨门，又左移右挪了一番，可那么大的入口，她无论如何就是进不去。
前方明明是黑洞洞的入口，却好像有一扇透明的门将她堵在门外。
伸手去摸，只感觉像是放在了强风的风口处，风力与掌力对推，手掌看起来像陷入一团黑色的棉絮中一样，一丝丝黑色的雾气爬上她的手背。
北明泽吓的立刻收回手，一退三尺远。
是那个鬼东西！那个鬼东西就在神庙入口蹲她！
果然，一团黑影从神庙大门内的黑暗中飘了出来。
好在它这次没有像扯面一样奇形怪状，也没有立刻动手，似乎很识时务一样任由北明泽仰头打量。
这他奶奶的绝逼是个人！
北明泽在心里大骂，她的预感从来没错过，这东西绝对是人！再不济也是修炼成人形的精怪！
不过无论它是什么玩意儿，肯定都意识到自己被死死困在无限循环里，如果不和解，便会被永远囚禁在这一天。
北明泽越想越气，愤怒地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无限图腾，又指了指对方，径直走进神庙。
进入神庙，道炁罩溶解，北明泽开口道：“外面是真空环境，没法传声，讲话听不见。”
看对方没什么反应，她继续道：“我们各退一步，你带我去刚才那处壁雕那里，我安全离开后就关闭循环。”
没有道炁罩阻碍感知力，北明泽在黑暗中便能敏锐地感知到四周的环境，待她提出要求后，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立刻贴上躯干，钻入体内冰冷地侵蚀着神经，每个细胞都被迫清晰地感知着恶寒。
这玩意果然能听懂人话，它生气了，开始威胁人了。
北明泽顿感恼火，恶狠狠道：“不然你就得像嫦娥一样，永远被困在这广寒宫里！”
说到嫦娥，北明泽转念一想，这精怪如果是先天间的，那就肯定不知道什么科学常识，不晓得它自己都跑到月亮上来了，肯定还以为这是世间哪处修炼秘境。
她冷笑道：“这里可是长空之外，宇宙洪荒，你现在在月亮上面，就是中秋节，祭月节，不管什么节，都要看的那个月亮！”
北明泽完全把那黑影当做修炼开挂的精怪了：“你就是觉得我擅自闯进你的地盘了是吧？就想杀人灭口对吧？你这就格局小了，这里可不是你的禁地，更不是你修炼途中遇见的什么秘境仙境的，这里是月球！公共的！”
对方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北明泽做了什么令人无语的蠢事一般。
没有预想中震惊的反应，北明泽顿感无趣，没好气道：“带路吧？不然你想个解决办法。”
没有想象中的对峙与僵持，对方似乎非常会审时度势，也或者是对捏死虫子的游戏失去了兴趣。
终于，北明泽如愿以偿地再次来到壁雕前抄抄画画，一边画还一边感知那鬼东西的方位，好能一直背对着它，严防死守地不让它抄自己的答案似的。
无限图腾静静燃烧，在画完最后一笔时，北明泽趁其不备迅速撕裂禁制跃入后天间的月球上。
她得意地看向身后，却在那禁制合拢前的一瞬间，看见那团黑雾平静地融于黑暗里，又平静地，举起从她本子中抽出的地图。
经过重重穿梭，北明泽从上古火锅店后的巷子溜了出来，穿过京华清晨的袅袅云雾，越想越气，越想越怒，大力挥开扑面而来的小笼包雾气，径直略过……
还是进店吃完了早餐。
她一向想得开，坏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等坏事猝不及防的时候，作为坏事在它面前出现。
北明泽登上城墙，来到京华城东南处的培风角楼，因为城内不允许行驶御风卷轴，只有在城墙四角安设的培风角楼登记完御风帖，才能进出京华城。
时辰还很早，培风角楼却已经很拥挤了，北明泽烦躁地蹲在卷轴上，脚下卷轴面上的蓝色风云也无精打采，慢腾腾地涌动着，无视旁边另一卷轴上白色祥云的纠缠打闹。
今天正好赶上了节日，上元佳节，整个九州都热闹起来，各地进出的御风卷轴都特别多。
一旁白色祥云卷轴的主人也在抱怨：“早知道就走陆路了，从城门出去肯定要比这边快的多。”
“我想御风卷轴，我来九州还没有站在过御风卷轴。”他旁边的同伴操着奇怪的口音，北明泽闻声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有着异域面孔的西洋人。
周围的队伍都在缓缓向前移动，只有北明泽和旁边这二人的队伍一动都没动过。西洋人站起来探头探脑，想看看什么原因让队伍卡了这么久。
“前面有个六位卷轴走错道了，塞住了这两个队伍的出口。”前方卷轴上的少年艰难地回过头说道。
因为身材太过富态的父亲，他们一家四口挤在一张小号的四位卷轴上，卷轴表面立着的轿厢没有四面厢墙，而是只由轿顶和四根支柱组成，即便这样，几人也将卷轴塞的满满当当。
“臭小子别乱动，省的一会检查我们不合格。”
“爹，你看后面，快看啊。”
一家四口都转过脸来，到没盯着西洋人看，反而不停地瞄北明泽。
西洋人疑惑发问：“什么是六位卷轴？它为什么走错道？它在这里飞吗？”
“能坐两个人的卷轴叫二位卷轴，四个座位叫四位卷轴，以此类推，五位以下的卷轴并非必须加盖轿厢，但五位及以上的就必须得在卷轴上面加盖船舫了，加了的都得从那边走。”他的同伴指指左边，远处，几张巨大的卷轴在空中飘浮着，上面各悬浮着巨大的船舫，许多人在城墙上排着队等候上船。
他这一指，西洋人顺着方向看过去，倒是没看见远处的排队盛景，而是看到了这边的北明泽，他随即吃惊道：“这个姑娘受伤了！”
北明泽现在确实灰头土脸的，但是她知道，其他人总是看她肯定不是因为她的伤口，也不是看她耳上戴着的十多个奇怪的圈环。
果然西洋人被同伴捂住了嘴，在他疑惑不解的眼神下，他的同伴隐晦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被烧焦的衣领再怎么竖立起来，也遮掩不住脖颈上的图案，那无限图腾不再是红色的了，而是黑洞洞又湿淋淋的，鲜血从其中溢出，顺着周围裂开的皮肉蔓延，在脖颈上绽开了的奇怪纹路，像是故意用利器在皮肤上刻下的诡异符号。
北明泽深吸一口气。
大多数人都没有恶意，北眀爻一直这么告诉她。
况且他们远古北氏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物，只是一种能满足别人猎奇心的消遣而已。
看着前面卷轴上年幼的姐弟，她收敛了往日的暴脾气，也实在是没有精力再生气了，便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踩着御风卷轴畅快地一飞冲天，升到了下面的卷轴都企及不到的高度。
真正的御风者，风生水起间，任何琐事都会被抛在身后。
升上高空，北明泽打了个寒战。
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到不是因为大冬天的在天上吹冷风，而是因为两侧……
没有清晨的天空，没有田野，没有农田，该有的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两道厚重的黑色帷幔，从穹顶垂至地面。若有胆量近看，会发现这帷幔由墨色的雾气组成，像两道高至通天的黑色浪墙，在挤压、蠕动，想要冲破结界，吞噬一切。
汹涌翻腾的帷幔之后，却是绝对的寂静，那后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旷野，空旷，寂寥，让刚从热闹城市出来的人都感到有些魔幻。
季节寒冷可以启御道炁抵寒，而在这诡异的黑色荒原旁，墨色的寒风似乎从中吹来，在灵魂上凝结出绝望的冰。
混沌。
教科书上的学名，没有记载它出现的确切时间，可能是因为在它刚开始出现时并没有人将它当回事。在忽视中，它开始吞噬周围的一切，范围逐渐扩大，到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时，才终于引起人类的警觉。
北明泽向远处望去，每隔十里，都有一把参天巨剑直入大地，巨剑在道路两侧穿插设立，上面篆刻的复杂咒文将道炁连成一片片防护结界，抵挡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的汹涌黑暗。
这是人类亡羊补牢的方式，铸造巨剑连成防护线，以此抵御混沌。
但这终归只是一时的，几千年来，巨剑一直在向后退让，人类的生存空间也在被混沌疯狂挤压。
混沌将不同地区的人类聚居地逐渐包围，让不同的文化逐渐变成了孤岛。每个文明都挣扎着想触碰对方的指尖，但是黑暗的荒野中，总有东西在撕咬、吞噬着伸手者。
现今，在先天间的整个世界，在文明聚居地之间，只有很窄的道路连接，但这也是各个文明用累积千年的智慧，以及无数勇敢的开辟者用生命连接、守护的道路。
北明泽看向下方，无数御风卷轴上，人们似乎已经对道路两侧的黑暗习以为常。趴在天舫栏杆上的人们说说笑笑，一位母亲抱着她幼小的孩子，在指着混沌讲着什么。地面上的巨剑旁边，农人无视远处的黑色帷幔，在广阔的田地里辛勤地务农。河流从剑旁蜿蜒而过，经过翻腾的混沌，在朝阳下波光粼粼。
世间是这样祥和平静，好像只有北明泽能看见那黑暗与混沌，但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她看着前方在视野里逐渐变大的长安城，星罗棋盘般精巧的城市像是黑暗中的庇护所，灯火不息，道炁盎然。
先天间，长安。
北明泽从培风角楼下来，瞬间被拥入长安的怀抱。
在文明荟萃之地，穿戴什么服饰的面孔都能遇见：秦袍汉服、唐襦宋衫，广袖翩飞、束袖英武。还有无数异域面孔来来往往，金发的女店员朝北明泽甜笑，眸子比长安的天空还蓝。
街道两侧也繁华至极，时代的前进，让东西二市原先的作用早已下分城市的大街小巷。大店小摊，古今中外，什么商品都能找见，没有买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北明泽买了份元宵，又从一旁的点心铺子拎着纸包走出来，路过一家西洋甜品店忍不住又拐了进去。
北明泽心情大好，她就喜欢过节，因为节日里的九州是如此欢欣，人们是如此包容，不会有窃窃私语，不会有异样的眼光，甚至混迹人群中的妖魔鬼怪被发现时，也只会换来一句“这大过节的”，就更不会有人注意北明泽脖子上的无线图腾。
回到家，北明泽倒头就睡，这一觉就睡到了黄昏，她睡眼惺忪地打开窗子，发现街道上比白天更加喧闹，毕竟上元节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灯会，只有等天色暗下来后，才是观赏花灯的最好时机。
街道两侧，楼阁间隙，桥下河面，城墙之上，遍布花灯。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亭台楼阁、仙子仕女，应有尽有，让人们在寒冷的冬日，也能一夜看遍长安花。
北明泽爬上屋顶，端着一碗元宵吃起来，等待着节日的重头戏。
不远处，游神队伍出现，将节日的气氛升至最高点。
在后天间，粤西、闽台、潮汕等地区都盛行游神习俗，人们在节日或神诞日时将神像从庙中迎出，巡游四处。
而在风行圣贤制度的先天间九州，各地都盛行这种文化习俗，人们在重要的节日中，会将先贤从庙中请出来共同欢度，酬神娱人。
神明临世，万家平安。
能在九州游境的神，从来都不是虚无的角色。
九州奉行祖先崇拜，人们为历史上有过杰出奉献的人封神，让他们的意志与精神得以在九州各处传承。
街道上，抬着巨大神像的巡车缓缓驶过，那些在九州耳熟能详的先贤们一个个从世间经过。人们仰望着，上方是九州岁月的史书，人们膜拜着，下方是请求福佑的万千香火。
烛火窜动间，九州一片辉煌，黑夜都变成了白昼。
远处，混沌少有的平静，甚至似乎都向后退缩了许多，因为在节日期间，九州的历代圣贤们会比平日里活跃的多，他们的精神与意志在世间的欢颂中轻轻低语。
而正是因为有他们的精神在九州各个角落传承不息，混沌在九州稍得以被抑制，主要城市和文化地都没有被侵占，比起大多数文明的生存空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眼前突然一片明亮，抬头看去，是孔子像从前方经过，北明泽想了想，默默闭上了眼睛，马上就要开学了，希望他老人家能保佑自己学业有成，也希望这先天间，能在圣贤思想的引领下冲破混沌的前路。
远处突然传来人们的高呼，北明泽闻声望去，那原本立在城墙上面的一圈巨型花灯中，一展人形灯突然明光大显，一个虚影从人形花灯中分离了出来。
北明泽看不清楚，只听见街道上有人嚷嚷：“诗仙人又入长安啦！”
原来是李白的意志借那展花灯临游长安了。
“那周围的酒铺子都快被搬空了，听说他还在城墙上写了诗！”
“瞎说，先贤留存的都是意志，怎么可能直接作用于实物上！还写字呢，你说他悄悄说给谁听，让人为他传达我还倒信。”
“诶你就别皮干了，据说城南那边关公老爷也显灵了，周围的商家都乐的不行，看样子那一片都要发了！”
“真的假的？是刘大善人的铺子那边吗？我得去瞧瞧！”
“就是就是，走走走，咱都快去瞧瞧！”
北明泽努力伸长脖子往城南看，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决定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游神的队伍远去，屋外的街道上似乎安静了许多，但节日的狂欢注定要热闹整夜。
热闹都是别人的。
北明泽翻回屋内，想着丢失的地图，还有失去联系的北眀爻，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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