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徐达

徐达与元璋走进屋子里，元璋的屋子里极其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枕边放一幅地图，地图上标注着许多红色小点，小点所在地，便是各路诸候驻扎的营盘。

        其时，天下群雄并起，纷纷割据城池，以期问鼎中原。绍兴、徐州，济宁、金沟，汝洲、颍洲、泗洲等地为张士诚所占。江西、湖广则为陈友谅所据。各路诸候中，此二人兵力最强。

        元璋此时做了镇抚，手握权柄，在濠洲城内，呼风唤雨亦非难事。然住所简陋，清苦如此，实为难得。

        徐达见状，不禁动容。元璋道：“劳徐兄虎躯驾临，亲来拜访，元璋深以为荣。然草居寒陋，有污尊客虎躯，元璋惶愧难安。”

        见元璋如此礼贤下士，徐达不禁十分叹服。徐达道：“不然。吾观镇抚所居，清简素洁。南阳诸葛庐，西楚子云亭，名虽茅庐，实虎踞龙盘之地。镇抚此居，濠洲诸葛庐也。”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大有相见恨晚之憾。徐达敬服元璋蛰伏茅舍而胸怀大志，元璋以徐达一语中的，道破自己胸中所藏，而视为知己。

        元璋道：“徐兄过誉了，诸葛武候智量通神，敝人才疏学浅，如何敢与之比肩？”

        徐达听元璋品论诸葛武候，诸葛亮正是他敬佩的军候，正中下怀，顿时豪兴勃发。道：“镇抚也知诸葛之事？”

        元璋道：“略晓一二。”

        徐达道：“愿闻其详。”

        元璋沉思片刻。道：“武候之智量，当真神鬼莫测。高卧隆中而定三分，舌战群儒，扫灭江东儒流的气焰。草船借箭，令周瑜自愧不如。空城计抚琴退司马，用兵如神。除开这些，另外巧借东风，排八阵图，造木牛流马，七星坛镶星。每一项都超前绝后。武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和。乃古今罕有的神人。”

        元璋说完，亦自叹羡不已。

        徐达道：“镇抚所言，与我不谋而和。今天下纷争，群雄逐鹿，与汉末三国极为相似。正是英雄用武之秋，谋士绸缪定策之际。我观各路诸候，有天子之气者，唯镇抚一人耳。”

        此话一出，元璋大吃一惊。凝立良久，竟不能动弹。当元璋年幼时，在土坡上得众顽童参拜，过了一把皇帝的瘾。些事元璋从不提及，已隐迹多年。到皇觉寺，卜卦问佛，才又重泛此等念头。

        然而当元璋来到濠洲，因功被授予镇抚之职。率领众将士力抗元兵，得以亲眼目睹了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才深切地领悟到‘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残酷与无情。越发的觉得，倘若人人都来争这九五之尊，不知将有多少无辜战士死于非命，又不知将有多少孤儿寡妇无依无靠。他虽立志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然其志只在驱逐元兵。而对当皇帝的念头，竟模糊起来。

        徐达道：”以镇抚之雄才伟略，若得与武候联手，何愁天下不定？各路诸候中，陈友谅实为劲敌。当先败陈友谅，再取张士诚，待扫平中原，举兵北伐，驱鞑虏于漠北。届时，四海归一，镇抚则为中州英主。“

        元璋道：”徐兄，你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事吗？“

        徐达道：”我找镇抚，为的正是这事。镇抚当早作决断，未雨先绸缪，图谋于远久。小将不才，甘效犬马。“

        元璋沉吟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呤罢，说道：”徐兄，若然如此，我辈不知要杀戮多少人，造下多少罪业。元庭吏法严苛，百姓深为之苦。若再造罪业，生灵涂炭，岂是仁者所为？“

        徐达摇头道：“镇抚何其迂也？”

        元璋道：“徐兄何出此言？”

        徐达道：“杀少数人，而救得更多的人，不失其仁义。古来的大英雄、大豪杰，虽欲以仁义救天下，然不杀人而救人者，未之有也。”

        元璋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拳击在木桌上，下了个重大决定。待平和下来，叹了口气。说道：“又哪里能找到武候？就我和你，终究势单力薄，难成大事。”

        徐达道：“有。”

        元璋急问道：“此人是谁？”

        徐达道：“此人姓刘，名基，也叫刘伯温。”

        元璋喜形于色。道：“我也曾听过此人的名号，一直无缘得会。不知他才略如何？”

        徐达道：“此人博通经史，无书不窥，智量如海。尤精象纬之学，深谙天机，能测乾坤，有知晓过去未来之能，系袁天罡、邵雍一脉。”

        元璋双眼一亮。说道：“相传袁天罡夜观星相，推演乾坤之变化，传下了一幅《推背图》。图册预测了唐以后的兴衰更替，以及天下气运的动向，直通千年以后。邵雍作了十首《梅花诗》，亦是预测宋以后气运。此二者皆非凡人，若伯温之学，与此二人系出一脉。与武候相较，虽有不及，亦能作四六开。”

        徐达道：“不错，镇抚若得伯温相辅，当如越王得范蠡，汉王得张子房。取天下如探囊取物。”

        元璋闻言，喜而顿足。道：“却不知子房范蠡现在何处？如何能请得他们来。请徐兄教我。”

        徐达至此，方莞尔一笑。道：“镇抚求贤若渴，实为幸事。伯温现隐居青田，若要请得他动，镇抚须礼下三分，即仿效刘玄德三顾茅庐，亦不为过。”

        元璋道：“理应如此，咱们何时动身？”

        徐达道：“镇抚不可急躁，我且先问镇抚，元帅如何？”

        元璋道：“元帅骁勇善战，有任侠气概。”

        徐达道：“适才厅前议事，孙德崖对镇抚之议极力阻挠，实是怕镇抚立大功而超过了他。孙德崖妒贤嫉能，镇抚当作提防。且仰人鼻息，非长远之计，当早谋自立为上。”

        元璋沉思了一会儿。道：“元帅待我甚厚，若此时出离，必有非议，说我过河拆桥。我能有今日，亦全仰元帅提携，元帅既以仁义待我，厚恩必不轻负。”

        徐达得知元璋心意如此，亦不便多劝。忽听门外有人报道：“朱镇抚在吗？”

        元璋听得来人是郭元帅亲兵。答道：“朱元璋在此，敢问元帅有何旨意？”

        报信的亲兵说道：“元帅请镇抚议事。”

        元璋在屋内答道：“你可先行回报，我洗把脸就来。”那亲兵便自行离去。

        徐达道：“既是元帅有请，我就不耽误了。”

        元璋道：“蒙徐兄指教，使元璋茅塞顿开。适才所言，吾当谨勉。”两人作别，元璋稍整衣冠，前往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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