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觉寺

刘德是个心细的人，每天待元璋回来时，都要点数一遍，确认数目一头不少了，才放下这事。

        元璋与张龙等六人宰了刘德家一头小牛。如何能逃过他的法眼？六人回到刘德家时，刘德一点数目，果然就少了一头。

        刘德年逾五旬，身体发胖，皮肤白净。他的嘴角上故意留一撮小胡子，胡也就是福。他留着胡子，用来暗祝自己多福，余福不尽。他穿着件绸子长衫，头上戴一顶毡帽。生怕是自己老眼昏花，数错了。又举着金拐杖，重头点过。

        再数一遍后，还是少一头。刘德问道：“元璋，少了一头牛，是怎么回事？”

        元璋早有准备。说道：“有一头钻入石缝里去了。我们去扯它，把尾巴也扯断了，那牛就是不出来。看着天黑，只得先赶回来。”

        刘德听后十分惊讶，凝视着元璋，元璋面不改色。刘德默想半晌后。道：“那牛会钻石缝？”

        元璋道：“牛尾巴还在石缝外面。”

        刘德平时极少出动。但这事关乎到他的切身利益。少一头牛，对刘德而言，就是少了几百贯钱。刘德道：“带我去看看。”

        元璋在前，张龙等随后，领着刘德，点起五六根火把，来到元璋放置牛尾的岩缝前。说来也怪，那牛尾竟然立地石壁上摇动。待刘德伸手一拉，众人仿佛听到牛叫的声音，那牛尾竟拉不出来。刘德才有些信了。

        没过几天，元璋与张龙等人又宰了一头。依样葫芦，把牛尾置于石缝中。刘德又来看，心中十分怪异，忽然闻到元璋身上有一股膻气，刘德心中大感疑惑。

        元璋把牛尾指给刘德看。立在一旁，并不开口。张龙等人先受元璋嘱咐过，无论刘德如何动问，全都推说牛是钻岩缝去了。

        刘德索问无果，只得引着众人悻悻而回。心中料定，此事必是元璋领头做的。

        第二天，元璋就被刘德辞退了。元璋自离了刘德家，就没吃过东西。又正赶上荒年，别说他些时身无分文，就是有钱，也难买到吃的。勉强挨到傍晚，寻思着投皇觉寺下榻。

        元璋来到皇觉寺，高彬禅师接着他，待他与从前并无二致。唯众僧侣见他一来，就都知道要多分一份饭菜给他，人人把他当作了灾星。饥荒之年，百姓本就穷困，青黄不接，自家都揭不开锅，更别说有余粮剩米施舍和尚。

        寺里和尚化不到缘，只得靠以前余留的勉强度日。寺里做饭的厨子，把每一餐饭都匀着做，这样还能多挨些日子。元璋一来，多分出一份，这对众和尚而言，实是一项巨大的耗费。

        寺里和尚，除了高彬禅师慧觉远见，知元璋日后大有作为。其余僧众俱鼠目寸光之辈，只看得到眼前。是以个个都针对元璋，直想将他挤兑出寺。却是高彬禅师一力护着，众人虽妒恨，也只得将元璋收留寺内。

        元璋是聪慧之人，明知身处是非之地，为众僧侣所不容。自己也不闲着，也时常帮衬着做些粗活。平日少与众人来往，对众僧的冷言冷语，听而不闻，置之不理，省下了许多口舌。

        不想灾疫蔓延，元璋父母并长兄朱镇，一月之间，俱不幸辞世。家贫不得齐整棺木，只能将就，元璋同二兄、三兄同抬到九龙洞下，正要掩埋，忽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大雨如注，直淋得元璋兄弟三人睁不开眼。

        三人只得在丛林中躲雨，过了一会儿，云收雾散，雨过天晴。三人走出林来，到放棺木的地方一看，棺木已经不见，只见泥土倾踏，已叠起了一座大坟，三人哭拜过后，才回家。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期二兄、三兄均染上疾病，一同去世。时元顺帝至正六年，元璋十七岁。见家境落得如此凄凉，只身孤苦无依，日夜彷徨，走投无路。心中思量：“如今年荒米贵，无处栖身。与其在世上颠簸，还不如去皇觉寺，剃度出家，了此残生，倒好免去诸多苦烦忧。”

        心念已定，潜隐皇觉寺，拜长老为师，做了僧徒。不久长老圆寂，寺中僧侣，瞧他不起。有时不给饭食，有时推到寺外，元璋孤立无援。可怜少年落迫，虎落平阳。

        元璋抵受不住，想如此下去，死多活少。不得不死里求生。忍着气，带了袱被，拿了钵盂。做了个云游四方的行脚僧，随处募食。难免苦受风尘羁旅，有一顿没一顿。

        到了合肥地界，身体忽寒忽热，四肢沉痛，半点动弹不得，觅了一座凉亭，权行寄宿。到了夜间，昏瞆欲睡，自觉大限将至。

        忽觉来了两名紫衣人，陪着左右。神智稍清醒，觉得又饥又渴，在身旁摸着生梨，安枕处得了蒸饼，更无心查问，拿着就吃，吃着便睡，模模糊糊的过了数日，病殃竟得脱体。霎时间神清气爽，昂起头来，四处寻找紫衣人，却已没了踪影，只剩一间茅舍，三股松风。

        元璋起了身，收拾被囊，再去游食。经过光州、固州、汝州、诸州等地，虽也遇着些好行善的施主，究竟是仰食他人，朝夕难保。如此挨过了三年多，仍旧是一个光头和尚，又顺道返回皇觉寺。

        元璋游历三年后，再次回到皇觉寺，已然沧海桑田，再不是去时模样。皇觉寺人去楼空，殿廊上，尘丝蛛网，庙宇空空，禅床寂寂，不禁大感惊讶。元璋把袱被钵盂放下，出门去寻访邻居。

        问了几个乡人，才得知详情。原来灾害连年，盗贼四起，民生凋敝，附近的农民没有甚么余力，供养一班游手坐食的僧侣。众僧熬受不住，统同散去。元璋嗟叹不已，因寺内无人，元璋暂时留居，在寺内住了三四年。

        其时是元朝末年，元顺帝至正年间。自元世祖忽必烈于1271年入主中原，1272年迁北平为都，1279年南宋灭亡，元朝正式统治中国，届时已历七八十年。政治日益腐化，纲纪废弛，加之连年天灾，百姓已苦不堪言。刘福通，芝麻李先后起兵反元，天下势将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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