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
一年后。
清早。
八月末的秋老虎依旧在作威作福，早上六点，阳光照在皮肤上有些许的灼烧感，体内水分也快要消耗殆尽。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生们头顶烈阳，陆陆续续踏入校园。
梧桐枝繁叶茂，他们行走在斑驳树荫下，穿着清一色的校服，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稚嫩，或谈笑风生，或嬉笑打闹。
学校后操场上，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新生们迫不及待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找到了又不肯离开，只有少数人能抵挡好奇心，不去关心同班同学里是否有熟人。
久而久之，人越积越多，空气也闷热得厉害。
刘海被汗水打湿，王绮边用手扇风，边朝身边人喊：“找到没有啊？我3班的，你在哪个班？”
“3班。”林笙说。
女生中，她算比较文静的，说话声也很轻，人声鼎沸中显得那样孤弱飘渺。
和周围人相同，林笙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没有急着离开，踮着脚目光上下搜寻，额头布上层细密的汗。
少有人知，她提心吊胆了一整个暑假。
“怎么样？”王绮扭头问。
和林笙初中三年同桌，她对她那点小心思再清楚不过。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答案写在林笙的眼睛里。
和少女隐匿而纯真的心事一起，在骄阳下闪闪发亮，跃动着耀眼的光芒。
王绮会心一笑，打心眼里为她感到高兴，往林笙肩上一拍。
“放学请喝奶茶啊。”
林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视线仍停留在那一处，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
这太不现实了。
像做梦一样。
两个人的名字一左一右。
像牵着手。
像婚礼请帖上的署名。
这般紧密。
这样甜蜜。
忽然明白了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有时候，一个人的青春是因为另一个人开始的。
……
随着人群的消散，没多久，教室里座无虚席。
仰头看着白底黑字的高一（3）班班牌，初春深吸一口气，抱着花名册走进去。
微弱的噪声因而彻底埋没于蝉鸣。
站在七尺讲台上，初春向下扫了一眼，没有人迟到。
她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
“我叫初春，初来乍到的初，春天的春。”
七尺讲台上，初春扎着清爽的马尾，白色t恤和校服款式相似，语调温和柔软。
和多数班主任不同，也许是年纪小，她看上去和台下的学生没什么差别，倒像其中一员。
投向她的眼神多了些好奇和探究。
一中作为全国知名重点高中，通常不会选用像初春一样资历尚浅的老师掌管班级，奈何原本准备任用的老师突发状况，只能找人顶替。
而初春就是那个用来顶替的人。
话虽这么说，校方的决定并非一蹴而就。
老校长早在初春入职前便对她有所看好，一听名额空余，就立刻作出举荐。
之所以当选，全靠平时认真负责，努力被领导同事看在眼里。
能够成为班主任，这对初春来说无疑是难得且宝贵的机会。
压力也随之而来。
片刻后，黑板上多了字体娟秀的“初春”二字。
握粉笔的手心略微汗湿。
容易紧张的毛病又犯了。
初春下意识咬唇，极力保持平静。
“初老师好！”
回过身时，一个坐在最后排的男生高声道。
有人起带头作用，话音落下，众人齐声问好。
气氛总算活跃了些。
初春暗自松了口气，翻开花名册点名，学生依次做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叫任雨，初中毕业于海寺中学，喜欢弹琴、书法，以后的日子里请多指教。”
“大、大家好，我叫林笙，平时没什么爱好，不过还是希望大家可以和我做朋友。”
……
“秦海升，别的以后慢慢了解，借这个机会我想问一下中午有没有去操场打球的。”
此话一落，班里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
初春勾了勾唇角，白皙的脸颊上多了个小梨涡。
她朝秦海升看去，发现他是刚才的领头羊。
领头羊不仅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个子也很高。
头顶和黑板上端平行，四肢纤瘦又不过分骨感，小腿肌肉发达，对运动的热爱一目了然。
似乎不明白同学为什么要笑，秦海升挠了挠头，一脸无辜地补充：“我认真的。”
还是个单细胞。
“哥们，算我一个。”
“我也去。”
“也算我一个。”
……
眼看一个篮球队就要成立，初春即时打断他们，叫了下一位学生的名字。
耳边的窃窃私语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不知什么时候消散。
和初春预想中的不同，她本以为经过严格筛选，成绩在全市名列前茅的尖子生相较他人会显得古板木讷，却不曾想每个人都有各式各样的爱好。
这其中很多是她从未听说过的，诸如手帐、汉服一类，男生精通琴棋书画，女生同样对球类感兴趣。
少年总归是少年。
他们的朝气蓬勃是不受世俗影响的。
……
等全班做完自我介绍，开学典礼就要开始。
留给学生十分钟时间自由活动，初春回办公室打算涂点防晒霜。
室外高达三十五摄氏度，对敏感肌人士而言，要想安稳度过在太阳下暴晒的一个小时，防晒工作必不可少。
教师办公室和教室同一楼层，中间隔着洗手间，来回方便。
刚开学，大部分学生互不相识，走廊难得清净，却也抵不住高年级的闹腾。
放眼望去，楼上楼下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少年欢笑着你追我赶，少女恬静的三两成群。
没有一个人小心翼翼，没有一个人不神采飞扬。
学生时代要打成一片很容易，一场比赛、一声兄弟、一句问候、一块饼干，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不知促成多少人青春的欢聚，以后的时有来往，或藕断丝连。
收回视线，喧闹声随即抛之脑后。
办公室门敞开着，走进时有百合花香，是一位女教师悉心培养的成果。
一中办公室和其它学校差别不大，八位任课老师共处一室，办公桌两两相对。
初春走到靠窗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从左手边的抽屉里寻找防晒霜。
她对面的位子从一周前就一直空着，听隔壁老师说将要坐在这里的是位相貌极佳、精通四国语言的混血，不光任课期间饱受好评，待人也温和有礼。
只是去年不知为何原因休假一整年，对此人们没有过多猜疑，和他共事久了的都知道这位放荡不羁爱自由，据说还因为沉迷写诗时常忘记上课时间。
俊美、温和、随性。
众多关键词中，引起初春关注的只有一个。
混血。
仔细想想，那个人和同事们口中的完美教师有很多相似之处。
加上那年教资考场定在一中，而那个人又恰巧是监考员……
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初春心头一紧。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来，右眼皮轻微跳动。
她明知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却又不经意间在心里埋下颗种子。
种子在极短的时间内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结满贪心的果实。
拉开第二层抽屉，罐装防晒霜赫然躺在由杂物堆成的小型废墟上。
于桌上成堆的文件中直起身，初春扶着不小心扭到的腰，有些狼狈地看了眼小闹钟。
还剩五分钟，时间略为紧张。
“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盯一会班。”
似乎看出了她的慌乱，低哑温润的嗓音传入耳畔，像怕惊扰了小动物，格外轻柔。
老师直接相互照顾再正常不过，前辈与后辈之间更是如此。
初春也就没多想，刚要表示感激，看进那双宝石般澄澈莹润的眸时，她又一次僵住了。
如果说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百分之000478，那么偶遇三次的概率几乎为0，比中彩票还要低上许多。
因此当俞正修出现在眼前时，初春掐了下指肚。
疼。
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啊？”初春说这句话时没过脑子，也便没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她知道，这已经不能用“巧”来形容了。
可除了巧合，又没办法用任何符合常理的原理解释。
其实只要初春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他们之间的相遇除偶然外存在着细微的合理性，包括她刚刚所推断的那些。
可惜现在的初春已经被魔幻的现实冲昏头脑，全然丧失思考能力。
她后悔没实行移居月球计划。
一万个后悔。
俞正修只是笑：“一年不见，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差到这种地步了？”
语毕，他眼波流转，胸前的玛瑙胸针也亮了亮，显现出绝美光泽。
“抱歉，忘了做自我介绍。”见初春目光发滞，俞正修主动做起自我介绍，字正腔圆，“俞正修，目前担任3班语文老师，去年修了长假，没在学校见过我也很正常。”
“不过很荣幸能被你记住。”后半句，他似乎有意无意地压低嗓音，绅士而迷人。
当然记得。
永生难忘。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淡定一些，初春想也没想便握住那只温暖干燥的手，脆生生道：“初春，三班班主任。”
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忽略了对方最后一句。
俞正修也没在意，他薄唇微扬，意味不明地笑。
“以后就是同事了，多指教。”
“我才是。”
再普通不过的交流，于初春而言却像打了场持久战。
她急忙拿上防晒霜，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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