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高考结束第二天。
返校拍毕业照。
往常毕业照都是高考前拍，今年不知道学校抽什么疯，硬是拖到了高考后。
拍摄没按班级顺序，哪个班先到齐先去排队，人没到齐，其他人也不愿意去楼下晒，就在班里玩。
高一高二都还在上课，不允许他们闹出太大动静。
人没齐，齐静一直在班里坐着，不算是班会，但她说了许多话。
她说：“恭喜你们，终于熬到头了。”
她问几个人：“考得怎样？”
她又说：“高考以后，只凭努力就能做到的事就越来越少了。”
朝时想说，努力也未必就能做到，但是班里没人讲话，很安静，三两个女生率先哭起来，趴在桌子上抽泣。
齐静拍她说你哭什么，她抱着齐静哭。
也许是代入感太强，朝时心里也难受起来，高中三年那么难熬，可是结束又是那么难过。
那边围了许多人，朝时没凑过去。
女生哭的不少，男生哭的最厉害的居然是刘达，哭的跟狗一样，又丑又吵，抱着齐静不撒手。
最后一次班里坐满人，朝时不想哭。
待不下去，去外面透风。
身后呜呜啼哭，朝时站在阳台前不说话，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感觉旁边有人。
熟悉的高挑身影，站旁边，两手搭阳台上，身体全凭臂轴撑着，肩膀稍耸起，曲起一条腿，望远方。
开学那一天，他也是站在这个位置，也是一样的神色淡然，但今天没像那会一样懒散。
他靠在阳台，遮住了大半刺眼阳光。
身后的啼哭，身前的人。
这也会是最后一次见吗？
朝时心脏忽然收缩得厉害。
她问：“你想好报哪所大学了吗？”
“嗯。”
回答她的是一声极为浅淡的单音，从嗓子里的一声。
“那专业也想好了吗？”
周起微微扬起点头，目光望着遥远的远方：“中国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临床兽医学。”
高考前三次模拟考，周起每次分数都上了四百，虽然分数还没下来，但他是可以冲刺清北的。但朝时明白，他未必是非要上top，比起这个，他更看重自己意愿喜好。[1]
周起是个目标非常清晰的人，从来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从容坦然，明明他也有在努力，但就是让人觉得，他不像是要为了哪个目标去奋斗，而是迎接它的来临。
就好像，他天生就是知道自己什么都能做好一样。
反正只要是他想的，都能做到，他也只在意自己要做的事，至于其他别的什么，就都不屑一顾了。
有时候朝时挺好奇的，他有过不顺心的时候吗？有想做但没成的事吗？
可能没有。朝时想如果真有人天生牛逼，那就是周起这样的。
两人站了很久，后面哭的还是很厉害，弄得朝时很难受。
肩膀缩下去，低着头。
又过了一会，鼻子酸酸的，太难受了，但她不想哭。
“喂。”
小声叫他。
周起淡瞥向她，半垂眼：“嗯？”
“我上次说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声音带着一点哑。
周起背微弓着，两臂懒洋洋地反架阳台上，一条腿曲着，眼尾瞧她，也没开口，朝时就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上次什么事？
朝时手指攥了攥，说实话，这种话要想说出来，还真有点不太好启齿。
唇浅浅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小了许多，说：“要不要在一起？”
周起垂下眼尾看她指尖的动作，大拇指的指甲按在食指里，握拳，指甲掐得泛白。
周起眼尾本就带点似有若无的弧度，随即，那点笑意扬的更甚，挑了下眉。
曲着的腿收回来，站直，侧过身，换成一只手撑阳台，闲散弓着背。
对着她：“好啊。”
理所应当，随意坦然。
朝时眼睛极速眨了一下，两只眼瞳亮得出奇。
还带点蒙圈。
“这么简单吗？”
周起忽然就想逗她，弯腰，倾身凑前来，故意笑着反问：“那不然应该怎么样？”
突然凑这么近干什么？
炫耀你睫毛长吗？
“你之前不是拒绝了吗，这次怎么不拒绝？”
周起：“我为什么要拒绝？”
朝时：“我怎么知道，之前拒绝的是你。”
周起眉尾幅度极小地动了动，哦了声：“高考前胡闹，我还得由着你，”讲到这，脸贴得更近，调笑：“这么不讲理？”
他仗着个高，把她当小孩一样逗。
朝时站直了，挺腰看回去，什么也没说，就暗自跟他较劲儿。
她一站直，视线就跟他齐平了，忽然间，朝时那点心气儿就上来，非要跟他一较高下，踮起脚，硬是比他高出一点，俯视他，扬下巴。
她就这样垂眼看他，下巴扬得很高，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好像高出那么半厘米，就很了不起一样。
周起唇角勾了勾，伸出食指，在她下巴挠了挠。
逗猫似的。
下巴痒痒的，连带着脖子也有点。
朝时怕痒，往后缩，想躲，宋星辰来喊她了：“集合拍照了。”
朝时顺着台阶就下，找到理由了：“快点，你是体育委员，快去排队。”
周起轻笑，看了她眼，收回手，慢条斯理站起来，步调散漫地转身走了。
刚走两步，回来拎她，两根手指捏肩膀领子，揪住了：“走，排头。”
“你能不能别像拎小孩儿一样，我感觉自己更矮了。”
“那就走快点儿。”
嘴里催她，但步伐还是由着她来。
这个人可真是，别别扭扭的。
毕业照在高中部楼下拍，身后是教学楼，下面是绿化坛。
第一排坐着学校领导和老师，朝时站在第二排的中间，旁边紧挨着余悦，身后站着宋星辰，两人在下面拉着小手。
调整好以后，摄影师：“同学们往我这看，都看镜头，对。”
“班主任美不美？”
无一例外都被摄影师逗笑：“美！”
一声快门，给三年一班画上了句号。
但青春，只不过刚刚开始。
—
朝时把跟周起的事跟宋星辰说的时候，梁晴也在。
三人举奶茶走公园里，梁晴嗖地停下来，站定抱臂，一脸“你看吧你看吧”：“我就知道，周起看你那眼神不可能清清白白。”
朝时翻白眼：“你知道个球。”
梁晴一憋嘴，哼了声：“我就是知道。”
梁晴会这样朝时一点不意外，但她说完以后，宋星辰居然没反应，一声不吭。
见朝时看自己，宋星辰：“我也不意外。”
但朝时意外：“为什么？”
宋星辰揉头发：“感觉吧。严子越之前还问过我，旁敲侧击地，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当时还以为他喜欢你，我说反正不是你这样的，他那表情古里八怪的，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想，可不就这么回事吗。”
这话从梁晴嘴里说出来，朝时是不会感觉有什么的，但是从宋星辰嘴里说出来，朝时不免得要停下来听上一听。
低头咬吸管。
宋星辰也八卦，以前梁晴有点东西扯，她就会围过去听，但那是听别人的，如果是朝时，她关注点就不同了，听她们聊了几句以后就失去兴趣，问：“他喜不喜欢你不重要，朝朝，你喜欢他吗？”
朝时松开牙齿，又咬下去：“喜欢吧。”
说不上来。朝时咬吸管，莫名就想到他挠她下巴的时候，睫毛真长。
心里痒痒的。
高中都念完了，都不是小孩了，朝时平时本来看东西就杂，尺度大点的漫画小说也都看过，也没什么不该懂的了。
吸管就被她一直咬着。
梁晴：“说真的你们俩还挺配的。”她胳膊捣了捣宋星辰：“你说是吧？”
宋星辰往旁边躲：“我不觉得，没有人配得上我们朝朝。”
朝时叼着吸管，马上跟着抬头：“也没有人配得上我们星宝！”
三人就近找了个椅子坐。
头顶柳树遮阴，三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提高考如何，但是考完了，身上那股压力没了，却忽然不知道干些什么。
高考成绩得过段时间出，朝时：“你们最近干什么？”
梁晴：“回老家，我堂哥结婚，之后应该一直待那边。”
朝时：“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
朝时已经把一杯奶茶喝完了，有点腻。
梁晴：“你俩呢？”
朝时说：“考前我跟星宝说要毕业旅行。”
梁晴：“好酷，打算去哪玩儿？”
宋星辰摇头：“不知道，再看吧，这两天就只想睡觉，明天不睡到下午三点我肯定不起。”
“妈的还挺烦的，我现在居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朝时揭开封口膜，戳里面的珍珠：“我还有挺想去的地方的。”
—
宋星辰说到做到，说睡就睡绝不起床，但是朝时的生物钟还没完全调过来，七点过后就自然醒了，但是今天多睡了一会，八点半。
然后收拾收拾出门。
她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裙子，别了蓝色的发卡，额前编发，头发散下来。
在镜子前站了站，满意了，拿着手机出门。
她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五分钟，但周起已经到了，上学时候也是，他每回都先到，朝时从来没等过他。
真是完全不给人机会，她只好又跑过去。
朝时皮肤很白，牙齿也白，眼睛又大又亮，唇色是淡红色，特别鲜活。
她奔跑过去，快到跟前改成慢跑，缓冲几下，刚好在他跟前站定。
“你怎么来这么早？”
周起一手插兜里，偏头，眼见她跑过来：“刚到。”
鬓角的发都飘到身后，朝时缓了几口气，踢了踢路边小石子：“每次都来这么早，搞得我迟到了一样。”
周起听她抱怨，侧身看她，稍倾背：“我早到也嫌？”
朝时不理他。她脾气一直就挺大，动不动生气。
周起目光停在她身上，唇角勾了勾：“想去哪？”
朝时也抬头看他，摇头：“不知道。”
周起低头，挑眉：“不知道？”
朝时：“我以为你会想好。”
周起漫不经心，朝她道：“现在想。”
朝时就听不得命令的语气：“你怎么不想？”
周起眼尾低垂瞧她，眼睫下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我想的地方，你确定要去？”
朝时：“为什么不去？”
“听我的？”周起看着她，问。
朝时理所当然仰下巴。
周起：“行。”
下一刻，朝时就后悔了，他带她进了新华书店。
朝时脚在门前顿住。
“我又不想去了。”
周起手扶推拉门上，回头看她。
朝时一对上他的目光，周起明明没什么意思，只是回头看一眼，但朝时忽然就觉得，不行，不能跌份儿，不能被人看扁。
站直了，伸手推开了另一扇门，先进了书店。
进了门，书店里很安静，宣传标语写了禁止大声喧哗，朝时于是脚步慢下来放轻动作，跟周起旁边，觑着周起的动作。他并没有去看什么深奥或严肃的作品，而是拿了两本野外纪实的书，还有猎奇图鉴。
如果周起看的东西比较深奥，她可能也会选择同类型，没别的原因，就是为了装。
这方面，朝时攀比心还挺强的。
她收回视线，想想觉得自己挺好笑，为什么刚刚会想要委屈自己看不想看的东西？
然后心就放下来了，找了本小说看。
书店的坐位并不多，都被占满了，除了阅读室。得要vip才能进。
周起跟工作人员说了什么，然后他们进了阅读室。
阅读室里没人，朝时小声贴他跟前：“你居然还办了新华书店的vip？”
选了个角落，周起拉了个椅子给她，然后又拉开旁边的，松散坐下：“这里安静。”
确实安静，空调吹的舒服，这两天作息还没恢复，朝时连小说都看不进去，眼皮打架。
“好无聊啊，你不困吗？”
周起撩起眼皮，从书里抬头瞥她眼：“无聊？”
朝时重重点头：“我还以为你会带我打游戏。”
周起手搭桌子上，正好要翻页，指尖一动，翻了个页：“你会打游戏？”
“跑跑卡丁车也是会的。”
周起笑了下。
朝时坐起来，脚在下面踢他一脚，瞪他：“看不起跑跑卡丁车吗？”
周起被踢了一脚，不深不浅，像被挠了一下。
停下来，不再看书，抽了张桌上的书签，夹进去。身往后撤，手搭她椅子上：“上次早读课跟梁晴说跑跑卡丁车没玩过3关的是谁？”
朝时被盯着心虚，还是理直气壮：“那都几个月前了，我还不会进步吗？”
“哦，”周起眼睛眯起来：“高考这段时间，还打游戏了？天天困成那样，装来骗我？”
朝时：“……”
什么叫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她这样的。
她哼了声，挺直背：“好吧我承认我菜，那又怎么样，菜就不能玩了吗？”
她理直气壮睁大眼看人，气哼哼的模样，周起还就特别吃这套。
没人经得住一双大眼睛认真盯自己，周起也是一样。
哪怕她不是认真，但那眼睛也是真漂亮，极浅的瞳色，亮的出奇，反着顶灯的光，像撒进去的星星。
周起本来还想揶揄她“说要听我的人是谁？”
对上那双眼，直接回身合上书：“行，那就去玩儿。”
“好像不行。”
朝时又说。
周起舌尖顶上颚，收拾的书扔一边，又重新转回来，手搭椅背上，攥了攥椅背边，堵她跟前：“说去的是你，不去的还是你。”
居高临下斜扫她：“找事儿？”
朝时：“我其实就随口提一嘴，也没那么想。”
“而且，我也没说我一定要去吧……”
她转移话题：“你经常去吗？”
周起还真不是，他嫌网吧味儿大，泡面烟气，鱼龙混杂，很少有那种环境好的，有也不让学生进。所以就算朋友拉着，其实他也不怎么去。
周起：“算了，想想别的。”
朝时想不到，其实她一直想去网吧，但是到了跟前，发现她其实根本不爱玩游戏，去了也不知道干嘛。
“要不就在这，也挺凉快。”
之后就一直待在阅读室，极其无聊，高考这半年，朝时连小说都戒掉了，看不进去。
午饭过后，朝时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书店，去看了两场电影，现在不是假期档，没好看的，两场都要睡着了。
天色不早了。
朝时打了个哈欠，周起买了两罐可乐，单手开易拉罐，朝时看呆，跟着做，也单手开，死活打不开。
周起站一旁手插兜，饶有兴致看了半天，等到她急了，才伸手要过来，一只手捏罐口，食指轻巧一拉，可乐溅到他手上，冒泡。
“对不起，刚刚被我晃太久了。”
朝时赶紧掏纸巾，低头给他擦起来，他的手指极长骨节清晰，肤色白，深色的可乐溅满手指，顺着指尖往下流，周起低头看她擦，小心又认真。
她手上的温度是热的，没有刻意去触碰，只是小心翼翼擦拭，刻意避开了他的皮肤。
即使已经很小心，肌肤还是蹭到，似有若无，像羽毛抚过。
周起喉咙发痒，手抽了回去。
朝时：“我还没擦完。”
周起手垂下面，听完甩了甩：“不用。”
仰头一口气灌了半瓶可乐。
是有多渴啊……
朝时抿了一口可乐，连看两场电影，有点累，蹲下去，两眼放空发呆。
“说真的刚刚那电影还没你开易拉罐的时候好看。”
头顶在喝可乐的动作呛了下。
朝时仰头看他。
两只眼睛眨了眨。
周起手背擦唇角的可乐，垂眼看蹲下的人，小小一只，眨眼望他。
周起看了两眼，伸手拉她胳膊：“起来，那边有座。”
朝时还在发呆，人就被拽到了椅子上坐。
两人坐了好半晌，身前人来来往往，不是周末，没那么多人，不多时一对小情侣坐到对面，抱一起说说笑笑，然后旁若无人地亲了起来。
朝时：“……”
朝时抠了抠手指，耳根有点热。
小情侣亲个没完，女生搂着男方的脖子，难舍难分。
……
周起先开的口：“饿了吗？”
“不、不饿……”
虽然中午没吃多少，但真不饿，刚啃了两桶爆米花，甚至有点撑。
出于尴尬，她没去看周起。
又过了会儿。
朝时抠手抠的想暴走，又怕奇怪，不敢动。
对面说着什么悄悄话，女生娇嗔地锤了男生一下。
周起站了起来：“回家。”
—
晚上，周起刚洗完澡，拿毛巾擦头发，坐电脑前，看见一条新消息，一分钟前。
朝时：【你穿上校服，我们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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