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曾经来过
小组长没有收走那本旧户口本。
方七岁攥着棕皮本子半天，才想起要把它放回书包里。
手指变得僵硬，直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握住她的，方七岁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有多冷。
方七岁转过头，见方戍楼正看着自己，大概是没错过她刚才神情的每一丝变化。
“表姐……”方戍楼微笑着看她，“刚才你的反应，我能不能说，你有进步？”
有进步？
方七岁低头回想。
换做是先前呢？
她也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那刚才呢？
至少，小组长好像没发现异常。
那，也许是，有进步的吧？
“我们能帮你吗？”方戍楼突然又问。
“要帮我？”方七岁看他，“怎么帮？”
“怎么帮就是我们的事儿了！”方戍楼说，“我现在，算是在跟你要一个授权。”
方七岁有些犹豫。
“主要是，你跟我爸爸打赌了……”方戍楼见她犹豫，忙补充，“毕竟你也是为了我，我也希望，可以帮上表姐的忙……”
江牧野离世了。
这件事，对她有着巨大的影响。
如今一年多过去，方七岁在这个时间，选择与舅舅对赌……
要说动力完全是方戍楼，并不合理。
她自己本身，也想走出来。
这才是根本的动力所在。
想来，自己暂时也没有头绪，不知道要怎么走出来……
也许“授权”给方戍楼，让他联合少年组其他成员一起做点什么，可以提供一个新奇的思路，帮助她更快消化这些情绪。
于是，方七岁做好了决定，“可以。”
像是没想过表姐竟然真的会授权给自己，方戍楼因惊喜而微微睁大双眼，“真的吗？”
像是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方七岁斩钉截铁点头，“嗯。”
然后。
方七岁那本以为不会有新角色出现的日常，本以为解决了所有老师干涉的日常……
就又迷惑了起来。
先是放学后，穆川漓找到了她。
“学姐，我要参加《中国牛人秀》了。”穆川漓如是说。
方七岁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刚认识的人。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忍不住，把问号写在了脸上。
穆川漓把她拉到一间空教室里，开始在黑板上给她列各种各样的点子。
什么“胸口碎大石”、什么“吞剑”、什么“喷火”……
换一个人写这些东西，方七岁一定会确定对方是在开玩笑。
但这人是穆川漓。
那就不一定了。
这人二哈属性的，拆家都不稀奇。
于是，方七岁托着下巴见怪不怪，“我觉得你要是能表演，‘胸口碎大剑’、‘吞火’或者‘喷石’，会更有看头。”
“……”穆川漓沉默片刻。
然后转身，他开始按照方七岁所说的，认真修改黑板上的方案。
“诶诶诶！”方七岁去拦他，“你应该不是认真的吧？”
“女人，”穆川漓肃穆道，“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方七岁细细观察他的五官表情。
少年的神情认真到虔诚。
她点头，“像。”
“可恶！”穆川漓暗自锤空气，“果然我的演技还是得提升！”
方七岁懒懒靠着黑板边缘，“是不是方戍楼找你们了？”
听到这个名字，穆川漓肩膀肉眼可见地一僵，随后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
他开始装傻，“啊？什么方戍楼？我不认识啊！”
下次别演傻子了。
实在太像了。
方七岁看了眼手表，“他们要你耽搁多长时间？会影响我晚上直播吗？”
穆川漓见她早看穿自己的小计谋，还在试图掩饰，“怎么会呢？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拖延你，更不会耽误你直播！”
方七岁听不出他哪句真哪句假，“你确定？”
“确定什么？”穆川漓慌张起来，“直播？什么直播？原来你在直播？”
方七岁：“……”
下次演傻子的时候，只要把你的本色收敛一些……
那就会像是演的了。
好在，穆川漓确实没有耽误她太多时间。
也许是收到了少年们的信号，在七点出头的时候，穆川漓才放过她。
这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的放学后，刘曳又找到了她。
“师父……我有一件事情很困扰自己，可以找你聊聊吗？”刘曳有些紧张。
方七岁深吸一口气，“你确定要这个时间点找我？”
深知方七岁放学后的行程和安排，被对方再这么一问，刘曳心虚了起来。
道德感和责任感在内心作着斗争，刘曳头顶似有黑恶魔白天使在对抗，把纠结都写到了表情上。
方七岁见她这么纠结，都没有直接选择让自己离开，可见……
刘曳的目的也是在放学后拖延自己一会儿，方便少年组们行动。
毕竟也是为了自己，少年们本身也有分寸，不会影响她晚上八点睡觉直播，方七岁便也佯装配合。
两人就坐在操场边缘的观众席大台阶上，看着夕阳开始缓缓长谈。
“师父，我想跟你说一个故事。”斟酌良久，刘曳才试探着开口，语气沉重，像是在小心打开自己的回忆宝盒，从中取出一块老旧的信纸，“有一个小女孩……”
这样的开头，很容易就让方七岁联想到，“我有一个朋友”的结构。
担心这是刘曳自己的故事，方七岁怕错过细节，就更专注了些。
刘曳娓娓道来：“她在很小，就被灌输了不能怎么做的道理。‘你是女孩，不能这么做’、‘你是女孩，不能那么做’。她看到同龄的男孩子，可以调皮，可以撒野，可以恶作剧，可以作弄人，但是她不可以。”
“嗯。”在故事的间隙，方七岁适时应声，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她也想调皮，也想撒野，也想恶作剧，也想作弄人。但她不可以，因为她是女孩子。后来，她长大了……”刘曳说到这，突然顿住了，转头问方七岁，“师父，你说这个故事的后续，要怎么写？”
“你希望怎么写？”方七岁问她。
“我希望……”刘曳看着天边的云，陷入沉思，“我希望她长大后，可以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想做的那些事。”
“那就可以。”方七岁点头，“我允许她这么做。”
“真的吗？”刘曳突然双眼发亮，看过来，一脸期待，“这是您给她续写的故事吗？”
“算是我和你一起给她写的吧。”方七岁温声道。
“那太好了！”刘曳很满意，“这样的话，她就有一个良好的结局了！”
“嗯。”
沉默良久，刘曳终于忍不住说，“师父，其实，我知道你也应该猜到了，故事中的那个小女孩……”
见她为难，方七岁不欲勉强，“其实你不用说得那么清楚，我也能明……”
刘曳：“……其实是我瞎编的。”
方七岁：“……”
我感觉我的生命被浪费了。
临近七点，方七岁又被刘曳允许放回家。
这一夜又是相安无事。
到了第三天放学……
方七岁和堵在校门口的陈晋轩面面相觑。
方七岁：“你也要拖延我的时间吗？”
陈晋轩：“嗯。”
方七岁：“那你，有什么借口吗？”
陈晋轩：“还没想好，帮我想一个。”
方七岁：“……”
好家伙。
这位像极了还没考到资格证就匆匆上岗的打工人。
因为没想好借口，两个人就干脆找了条小吃街，开始买零食吃。
手捧炸土豆条、羊肉串、奥尔良烤翅和奶茶，少男和少女沿着校园后街的小路，迎着夕阳边啃小吃边散步。
经过后门时，恰好迎面几个男生打完篮球，穿着运动服抱着球热气腾腾地蹿出来，险些撞到靠路内侧走着的方七岁……
好在她被陈晋轩眼疾手快护在身后。
男生们抱歉朝陈晋轩笑笑，然后就勾肩搭背着奔向路边的小饭馆。
方七岁盯着那些男生的背影看。
而陈晋轩则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把她的在意尽收眼底。
视线同样追随往那些男生奔离而去的背影，许久，陈晋轩开口：“你……”
方七岁回神。
陈晋轩：“你也想打篮球？”
方七岁：“……”
正常人难道不该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么？！
看着陈晋轩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方七岁反而被逗乐了，主动开口，“你先前不是问过我，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陈晋轩点头，“嗯。但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和哥哥分别随妈妈爸爸姓，为了名字上有所关联，爸爸就给我取名‘七岁’，因为我哥哥跟我差七岁。”方七岁一股脑把这些话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说完这番话，不待陈晋轩反应，方七岁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
她突然笑了，“这些话，好像也没有很难说出来。”
陈晋轩看着她，陪她走着，也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低应了声。
她猜，他应该是从方戍楼那里听说了什么。
否则，他这一声应，情绪不会这么复杂。
否则，他也不会配合他们一起拖延她。
方七岁继续啃着土豆条，说：“我小时候为了解释，可以说好多遍，说得好流利。一年前我哥哥死了，我就再没有说过了。”
陈晋轩微微蹙眉，“……”
“今天是我一年多以来第一次提起，我是不是说得还挺溜的？”
“……”
“我小时候总想着要改名字，我哥哥说，等我成年了就随便。一年前他死了，我想过，我再也不改名字了。可是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想，等我那天能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实，我就……”
“方七岁。”
陈晋轩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停下脚步，拉住了她的校服衣角。
方七岁被轻轻拽住，抬头看他。
“你不用勉强自己提起他。”陈晋轩说。
“我没有勉强。”方七岁牵起嘴角，“如果我勉强，我不会逼自己说的……”
“你如果没有勉强……”陈晋轩盯着她的眼睛，却见她眼神闪躲。
他很确定，“那你说起那个‘死’字的时候，为什么声音总是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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