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证词
入夜的长街漆黑一片，县衙门口挂起了灯笼，将这一片黑暗映出些许亮光。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穿着干净的旧衣裳，言语中带了几分急切，却依旧不失体面，与衙役口中的“闹事”相去甚远。
“我要见我阿娘。”少年倔强地站在灯影下，重复着这一句话。
“知县大人来了！”
随着这一声，那少年对着李慎便跪了下去。
李慎问到：“起来说话，你是卢氏之子？”
“草民蔡秋，卢氏正是我阿娘。”蔡秋拱手恭敬道。
“你跟我进来。”李慎道。
蔡秋犹疑地看了眼门口守门的衙役，似是不敢相信就这么轻易让他进了县衙的门。
蔡秋哎了一声，快步跟着几人走进院子。蔡秋今年十三岁，在一家药房寻了个活计，晚上回来才知道阿娘出了事人在县衙，便来县衙找人。
“秋儿！”卢氏已将自己收拾了一遭，此时看起来衣裳头发齐整，与白天所见判若两人。
当得知对方是姚记货行的姚庆祖之后，蔡秋对阿娘的处境有过多种猜测，被羁押、被用刑、被苛待，唯独不是眼前这般样子。
蔡秋见阿娘身上没有绳索镣铐，一颗心终于放下，噗通又跪在地上，叩头道：“阿娘，儿子没能保护你，才让……以后我就在家守着你。”
卢氏红了眼圈急道：“你说的什么话，在家守着我能有什么出息。你出息了咱们才有好日子。”
蔡秋弓着身子，无声对抗着卢氏。
李慎面对这母子二人，却是不知该说什么。芸芸众生，总有疾苦，哪里而来的众生平等。“你先回去。”
蔡秋有些怯怯地不敢看李慎，但明显不愿意走。
周雨微开口道：“卢娘子，小郎君也是心疼你，既然见着了人，便也放心了。”转而又对蔡秋道，“小郎君先回去候着消息。”
蔡秋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慎，又将头低下去。
“你是想问案子的事？”李慎问。
蔡秋点点头，依然不敢直视他。
李慎道：“此案还无定论，你虽是卢氏之子，但此中细节还不能告诉你。你先回去等消息。”
见蔡秋耷拉着一张脸，周雨微心下暗道：这位知县大人还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定然与升斗小民没怎么打过交道。于是道：“小郎君暂且回去，还有事需要你做呢！”
蔡秋一听这话果然眼睛亮了起来，原本打算侯在县衙门口不走，听了这话便也动摇起来。
李慎看了一眼周雨微，心中疑惑。
“秋儿，你回去吧，阿娘在这儿你不用担心。”明日过堂，卢氏显然不想让儿子在场，不论是哪一方的说词，她都不希望被儿子听到。
“去吧，去吧。”周雨微推了蔡秋就往大门外走，并低声对蔡秋嘱咐些什么。
待周雨微回来，李慎忍不住问：“你对蔡秋所说之事指什么？”
周雨微看了李慎半响，笑起来：“赵大人一看便不常与平民百姓打交道，大人那般说法，蔡小郎君自然不会走。他不过是想要为阿娘做些什么，我便那么一说。”
李慎白了她一眼，不屑道：“你这不是骗他么？”
周雨微辩解道：“小孩子不就得哄么，都跟大人一般今夜可不都得争红了眼。”
李慎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道：“你比她不过大四岁，也不差什么。”转身朝内宅走去，脸上挂了几分笑容。
周雨微被这句话噎住，忿忿道：“知县大人，我可是在帮你。”
李慎收了笑，嗯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便不能让你食言，明日一早你与寒山便去卢氏家附近看看，过堂一事往后拖一拖，让蔡秋去与街坊都说说此事。”
周雨微追上几步问：“大人是想让街坊都去看堂审吗？”
“嗯，此案拖不得。若是此后邢骏收到消息再插手施压，便更不好办了。”李慎道。
李慎坐在卧房的案几上，看着寒山带回来的一沓纸页。在察觉出魏晟对姚庆祖态度不同时，他便嘱咐寒山立即带人去找卢氏的街坊邻居，将证词收集起来。
今日因为刚刚事发，许多人还夹杂了自我情绪，能说一两句真话，但若是拖久了，姚家去威逼利诱街坊，到时恐怕就真没有人愿意说真话了。
魏县丞很有把握此案不会有人证，从寒山带回的询问记录看的确如此，但李慎还是在几个人的证词中看出了一些可能，这几人便是明天的突破口。
次日一早，卢氏家门口。
寒山与周雨微带着两个衙役来到卢氏家中，询问邻里关于昨日发生的事。
蔡秋一脸期待地跟着周雨微，希望自己能为阿娘做些什么。
周雨微笑起来有种天生的亲和力，“蔡秋，据你了解，隔壁丁二日常为人如何？”
蔡秋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关于丁二的日常，但一时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丁二唯唯诺诺，不怎么起眼，但很听他婆姨的话。”
周雨微向西边瞥了一眼，就看见丁二的媳妇正透过半开的院门向蔡秋家看。
“那日还有邻近的徐成也看见了事发时的情况，只是徐家的证词与路人所说有些出入。”
蔡秋道：“阿娘与邻里走得并不近，至于徐叔，阿娘并不让我亲近，因为……”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周雨微眉梢一跳，大约有些眉目：“你阿娘是为了避嫌么？”
蔡秋咬着下嘴唇点头。
周雨微无声地叹了口气，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妇，但凡与哪家走得近些，都会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闲话。她思索了一下，先去了丁二家。
丁二的媳妇姓刘，周雨微推开门，拉家常般招呼道：“刘嫂子，可否让我去屋里坐坐？”
刘氏刚才便一直在打量她，大周的女性出来谋差事的不少，但像周雨微这般年纪为县衙办事的却不多。“你是来问昨日蔡家的事吧？”
周雨微笑得和煦，并不顺着她的问话：“蔡秋说平日里刘嫂子对他家多有照顾，想必嫂子也是个热心人。”
刘氏哼了一声，面上很是受用：“这小子还有些良心，比他阿娘会说话。”开门扭身进了院子，刘氏把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面上贴着花钿，脸上描红，头上插着几支精心搭配过的钗，虽不名贵，但却显得隆重，能看出来十分用心装扮了。
周雨微暗暗想笑，便夸到：“我昨日听卢娘子说嫂子很好认，这条街最鲜亮的人便是了。”
刘氏听了这话眼睛亮了几分，还带着些滑稽的笑意：“卢娘子真这么说？”
周雨微含笑点头。
刘氏闻言拢了拢头发，将腰杆又挺直一些：“这卢娘子啊，七八年前就死了丈夫，平日也不怎么和街坊来往，谁又日常与她多说几句呢。”
“那平日来卢娘子家的人多吗？”
刘氏哼了一声，道：“这邻里八乡的，但凡看见人在院子都想进来瞧上两眼呢，平日蔡秋在，还遮遮掩掩的不好进来。”
周雨微闻言皱眉道：“那昨日蔡秋不在，是以姚庆祖胆大闯了进去？”
刘氏一甩袖子：“嗨，姚老板可不止一次来过，只不过回回都碰了钉子。”
周雨微：“卢氏为何不让他进，据我所知，姚老板一句话在县城都能让卢氏日子好过许多。”
刘氏翻了个白眼，不屑道：“瞧娘子这话说的，好像她就巴不得绑着姚老板一样。卢氏守寡也有不少年了，让我瞧着一直本本分分，要是光图富贵，那怎么至于还要给人做活计养儿子。”
周雨微心里暗笑，赵知县让她今日重点去找丁二家和徐成家，看来真是有些道理。“可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嫂子也说常有人来寻卢氏想看上几眼，以前发生过这类事么？昨日为何姚庆祖便进了门？”
“这我怎么知道，兴许是昨日秋儿不在，我听见吵嚷声便出来看看，卢氏将院子里的菜啊瓜的都往姚老板身上丢，后来抄起门栓打了他的头。至于以前，唉，这官司怎么断，你也是个妇人家，这些事，谁又能向着你说几句呢，无非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罢了，可要是苍蝇，他哪管香的臭的。”
刘氏的话没有说尽，周雨微也明白了意思，卢氏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妇，觊觎她的人不在少数，一旦闹出些传言来，大多人都会对她评头论足，斥她不守妇道，却也不管到底是谁先招惹了谁，是以卢氏这么些年才养成了不与人来往的习惯。
“嫂子真是个明白人，昨日听说丁二也在，想必他还记得些什么。”
刘氏拦住她道：“我家那口子一棒槌都锤不出来几句话，白费功夫。”
周雨微道：“嫂子是个明白人，若是能为卢氏作证，往后卢氏也定感念嫂子仗义执言。”
刘氏嗤笑：“能说的我都说了，作证便算了。”
周雨微也不劝她：“嫂子也别急着拒绝。知县大人已经掌握了证据，姚庆祖无论如何是逃不脱了。此案今日也就定了，等卢氏回来了，让她亲自跟嫂子道谢去。”
“姚老板这便能定罪？还有人敢定他的罪？”刘氏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那可不？”周雨微小声说，“知县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呢，怎会把姚庆祖放在眼里，他可是都城来的人物。”说罢起身告辞。
刘氏琢磨着最后那句话，面上犹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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