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谈
这几日县衙十分热闹，众人见新知县作风不同之前的父母官，更是听闻了知县帮人找牛的事迹，不仅拿出了家里种的瓜菜送来县衙，还翻出送上了自家陈年鸡毛蒜皮的案子，希望知县为自己做主。
李慎这几日正忙着整顿县衙作风，又遇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
“寒山，去将里正都叫来，这些案子交给他们去解决，其余还有几桩案子找人核实一遍报上来。”
“还有，今日将衙门新定的规矩都发下去，给他们一天时间，做不到的都滚回去。”
“今日将钱给书院送去。”
“哦，这几日百姓送来的吃的，你挑着几样给三娘送去。”
……
这一堆琐事对于寒山来说都没有难度，以前在卫王府干的事情比这些要更有难度更复杂，但却不这么琐碎。他只是有一件事想要给主子提示一下。
“大人，上次买牛，这次供蔡秋上学，这些钱都从您俸禄里扣，这，咱不比从前啊。”
李慎倒是从来没考虑过钱的事情，这点寒山可是早就料到了。他靠近寒山低声问：“咱们就没点多余的钱？”
寒山摇头，向上拱了拱手：“不让！”这意思离开洛阳时都是皇帝的旨意，轻车简从……
李慎心中一琢磨，松了口气：“还有十多天就发俸禄了，坚持坚持。”
寒山：“十多天……大人，咱们千万省着点花。”卫王又什么时候操心过没钱的事呢！
周雨微一连两日收了卢氏送的吃食，今日特意买了些东西上门致谢。
安民巷今日倒是热闹，还不到卢氏家门口，便听到阵阵吵嚷声。
隔壁的刘嫂子声音最大，让周雨微意外的是，一向畏畏缩缩不与人来往的卢氏，居然转了性子。她以为是刘嫂子和卢氏吵了起来，提起裙子快走几步赶过去。
只见刘嫂子站在卢氏身前，与街对面的冯家对骂起来。
刘嫂子显然最能说：“你们冯家黑的白的香的臭的都不分，还好意思说别人。徐成说的哪句不是事实了，自己作恶还不让好人说话了。”
“唉，这不是周娘子么。”刘嫂子正说得欢快着，一扭头看到了周雨微，立即换上一副笑脸。
卢氏赶忙将周雨微和刘氏请进屋里。
周雨微问到：“卢娘子，这是怎么了？”
卢氏面上有些尴尬：“不过是邻里闲话，没什么听头。”
刘氏却没这么好说话，几句话便将事情原委说了清楚。原来是看不惯冯四给姚庆祖作证，遇上了便阴阳怪气说了几句，范四的媳妇反咬一口，骂徐成是看上了卢娘子才帮她说话。几句骂下来，口无遮拦说到卢氏家门口老有人转悠，好像都是卢氏的错。
好在刘氏是个明白道理的，卢氏究竟怎么样？用她的话说就是闷葫芦嘴，这般被人说了多少年，可她的确没见过卢氏去勾引别人，也从来都不反驳。
以刘氏的脾气，若是有人骂了她，定当十倍换回去，可见卢氏受了这回冤枉，还是闷着不出声，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周娘子，你评评理，寡妇就该被人欺负？难不成成了寡妇，乌七八糟的事情便都是我们女人的错？”刘氏叉着腰，瞪着周雨微，又瞥一眼卢氏。
刘氏这话说到了痛处，卢氏眼神耷拉下来，这些年，她平白无故受了多少委屈，也有过这些疑问，可她性子软，又没人撑腰，忍气吞声习惯了。
周雨微好不容易劝走了刘氏，屋内环视一圈，递上地上的篮子道：“刘嫂子说得有道理，一味忍气吞声也不能断了流言，卢娘子不妨与邻里多走动走动。蔡秋呢，我给他带了些纸来。”这年头纸贵，穷人家孩子念书都不舍得买，她知道蔡秋需要。
卢氏答应着道：“娘子说的我都记下了，为了秋儿也得争这一口气。只是怎好让娘子花这些钱，秋儿去书院上学了，要到晚上才回来。”
周雨微：“吃了卢娘子两日的饭，一点心意而已。秋儿找到书院了？”
卢氏：“还多亏了赵知县，前日徐成被赵知县看中去了县衙做事，秋儿听说后便去找了徐成说道，也想要跟着赵知县做事。不知怎的，赵知县将秋儿带去了书院，并说服夫子收了他。”蔡秋其实很爱读书，只是家里情况有限，卢氏帮别人做工挣了些钱只供他上了两年众家凑起的学，哪里能想到有一日能去县里正经的书院。
周雨微晓得这种书院收人的难度，每年名额限量，还要通过夫子考校。这点不难，若是知县推荐，也是能收的，只是只有佼佼者才能使公费上学，其它的都要自己出学费和纸笔费，对于卢氏这样的家庭，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试探问到：“书院的费用卢娘子可有困难？”
卢氏摇头道：“书院每月收取几十钱，这些我做些活计就能挣得来。”
几十钱？怎么可能，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数，也知道绝对不是这么个数可以解决的。周雨微眉梢微挑，难不成这钱是赵知县自己出了？
这位知县大人还真有意思，也就是不缺钱粮的出身才做得了这般好人。
周雨微在县衙外便遇上了往出走的寒山，二人互相行礼问好。
寒山对周雨微的态度总是让她有些不自在，明明他才是知县大人的亲信，却对她有种不自觉透出的恭敬感，难不成因为自己是程文知的远房亲戚？
寒山刚才去了周雨微住的西院，此刻见着了人自然得说一句：“周娘子，赵大人让卑职给您送了些吃的。”
周雨微笑道：“有劳寒师爷。”
寒山愣了一下，想说这是自家主子让送的，谢错了人。“赵大人还说了，娘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卑职。”
周雨微客气道：“我已经很麻烦赵大人了，怎好再去打扰。”
寒山立即摇手：“不麻烦不麻烦，周娘子千万不要客气，大人他……他是个热心人。”他想说大人他不是外人，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周雨微心中想笑，又想起蔡秋上学一事，顺着寒山的话便道：“赵大人果真是个热心人，我刚从卢娘子家来，听闻赵大人帮着蔡秋入了书院。”
寒山：“可不是么，大人不忍心看蔡小郎君放弃学业，便去寻了陈夫子。”
“能上学自然最好，不过卢氏也就更辛苦了，书院的费用不低。”
寒山立即接话：“周娘子在卢氏那千万不要提学费的事情，这些钱是大人从他自己的俸禄里出的，他不想让卢氏知道。”
她果然猜的没错，如此倒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在县衙里吃白饭了。
周雨微思前想后，决定在县衙谋一份差事，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吃白饭的闲人。这事情也简单，只要知县大人点头就成了。
李慎刚忙完，背靠着软枕闭目养神，听见院子里有声音，倏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赵大人有空吗？”是周雨微的声音。
李慎心头泛起一丝喜悦，连脚步都轻了几斤，压下心中的迫切，从容地端着道：“周三娘，有事？”
周雨微开门见山道：“赵大人，我想在县衙谋一份差事。”
李慎眉梢微动：“谋差事？”这倒是件好事情，他多了个可信的帮手不说，之前想过让周雨微多了解自己的念头也可以一并实现。
周雨微并未看出李慎几转的心思，解释道：“大人，我整日闲着也是无事，若是你需要人手，我可以帮一些，刑名诉讼、文书案卷都可以。”
李慎：“哦？周三娘对这些有研究？”
周雨微默了一瞬，笑道：“家中有族人曾有此番经历，见过而已。”
李慎露出些许笑意，并不打算追问下去，她的底他可是一清二楚。“只是周三娘在凤城毕竟是短住，如此会不会误了你的事？”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她执意要退婚，正打算寻机会慢慢套话。
周雨微思忖片刻道：“不碍事，我大约都需要在此处长住一阵子了。”卫王禁足半年，现在不过才过了一个月。
李慎指了院中的椅子道：“不如坐下说吧。”说罢转身去屋中端来茶盘，还有一小碟豆子。
小小的一方院子，二人对着天边残光谈笑，面上一派风和日丽。一人像是说一件与自己并无相关的事，想要摆脱困住自己的婚约。另一人仿佛戴着一张冻住的面具，那笑一直挂着，平静得没几分生机，内心早已山风呼啸。
李慎面上波澜不惊：“周三娘婚约一事解决了？”
周雨微叹了口气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若回去定会被家里关起来，此事便无转圜了。”
李慎：“哦？既然家中如此坚持，是不是你对未婚夫有什么误会？”
周雨微摇头，因牵涉到卫王，而面前这位赵大人也在洛阳，说多了怕暴露身份。“本就是幼时所定之事，我与他并不熟悉，也可以说丝毫不了解。况且这本也不是非我不可的事情。”
李慎颤巍巍地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小口，他是不缺亲事，可他就认定她一人。这句句话像是刀子捅在心口，他问到：“丝毫不了解？一点印象也没了吗？”
周雨微思索半晌道：“大约八九岁时见过一面吧。”她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眼里泛出光芒。
李慎一阵激动，以为她终于想起与自己初遇，期待地看着她。
周雨微：“我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因为我还让他摔了一跤，受了些伤，想必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这么一说，退婚一事还是很有希望的，况且他风评不佳也是真的，想来也不缺一门亲事。”
李慎握杯的动作卡在半空顿了顿，将手搁在面前的小案上。居然生出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壮烈孤勇来，定了定神，让声音听起来平缓一些道：“那其实还是挺有缘分的，也许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周雨微哼笑一声，让李慎庆幸的是，这声笑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笑。
“这些都不重要了。你看，我对于他的印象除了这些风评不佳的传闻外，可谓一无所知了，这样的婚约，没了对他来说也不可惜对吧。”
李慎无目的地顺着点了点头，反应过来时又赶忙摇头：“他没准不这么想，还是要慎重决定。”
他赶忙换话题，怕再说下去，自己要一头栽倒气绝身亡。“你既有意在县衙做事，也不是不可，只是县衙有它的规矩，你若通得过考校，自然能留下。”
本来周雨微若是想在县衙谋一份差事，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李慎一句话，在典吏里帮她找一个位置即可。可刚才一番对话让他的自尊多少受了些挫折，骨子里的骄傲让他的态度变了些。周雨微对他如此不放在眼里，他若是再殷殷切切，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正心里咬牙切齿之际，看见坐在一边的人突然站起来，拱手行礼，笑得自信明媚：“多谢知县大人，我定然让其他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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