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事
邱璃有些忐忑地回到萌族生活区，辅一靠近，惊讶地张开了嘴巴，一夜之间，竟有好多小动物跟她一样，修成了妖阶，此刻全都是人形模样。
一道道或清秀或妍艳的少年少女身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追逐嬉笑，俨然一幅春日百花盛宴图，姹紫嫣红，甚是养眼。
邱璃深吸一口气，心情莫名好了许多，满满的成就感。
“邱璃？你是邱璃吗？”
见她走近，好些人好奇地围了上来，热切地打量她，圈着她寒暄个不停，邱璃笑望着他们，一个个辨认名字。
末了，她问：“白阮呢？”
有人指了湖边方向：“喏，他在那边，待了好久了，许是心情不好。”
邱璃点头，脚步轻轻往那边走去。
靠近了，才第一次见到白阮化成人形的模样，清瘦的少年背脊，着一身浅绿衣袍，像沾了露水的林间翠竹，有玉润冰清的感觉。
他身旁坐了个粉妆玉琢的少女，从背影瞧不出是哪位小动物。
他们似乎在说话，少女含情脉脉地望着白阮的侧脸，白阮则似黯然神伤，只对着湖面发呆。
邱璃感觉来的不是时候，犹豫着想回避，忽然听见少女开口道：
“白阮，我做了你最爱的胡萝卜丁，还有青菜豆腐汤。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尝一下？”
邱璃心知不该笑，却忍不住弯了眉眼。
他现下是妖了，怎的还是喜爱萝卜和白菜吗？
心中不觉又想到，那云霄是虎，为何偏爱芒果？一时间有些困惑，而后暗道，这才一小会不见，又想他了？
强行敛了敛心神，脸上的热度这才褪了下去。
白阮意兴阑珊地摇头，将一颗小石子闷闷地丢进湖里，激起一层层涟漪。
“绮翠，你不用管我，自己回去吧。”
他低头，毫不怜惜地拔出一小簇青草，一根根往湖里乱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对不起。”
邱璃好奇地打量那道粉色身影，原来是黄鹂鸟。
绮翠噘着嘴，委委屈屈：“那，胡萝卜丁，你也不吃了吗？”
白阮总算转头看她：“我吃不下……痛失所爱，我心下难过，你别再来……找我。”
他似有些不忍，还是将话说得直接，丝毫未见邱璃在他身后不远处，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痛失所爱？她就教了他一遍的词语，这会还给他用上了！都没爱过，哪来的痛失？真是个小孩子。
绮翠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哭着跑走了。
邱璃默默叹了口气，真是头疼。
她走上前，坐到白阮旁边，还不待开口，白阮忽地抓过她双肩，情绪失控地问：“你都是为了我们，才那般牺牲的，对不对？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邱璃小心地挣开他，皱眉道：“不是的。”
白阮急了，欲拉她手，邱璃赶忙躲开，垂眸说了句：“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冷静一些。”
白阮一下打断她的话，红着眼睛看她：“男女授受不亲？你居然同我说这样的话，我连你的手都碰不得，那他为何可以……”
他说不下去了，死咬着嘴唇，目光委屈至极。
邱璃望着他美如冠玉的脸，尽管不忍，却仍狠心道：“他是我喜欢的人，我同他做任何亲近的事，都是……心甘情愿。”
“没有勉强，亦不是牺牲，你不要误会了他。”
白阮倔强地看她，不肯再说话。
邱璃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内疚，来的路上，她还气势汹汹，准备揪着他领子好好说道一番，说“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想造反么”这样的话。
现下对着他痛楚的样子，亦摆不出萌族首领的架子了，只能像待朋友那般，好言相劝，尽力安抚他。
邱璃拍拍他的肩：“云霄明日会过来继续授课，你是学习委，能否仍向之前那样，尽力帮助大家，一道修习术法？”
见没有回应，她蹙眉道：“如果，你不想再担任学习委，我也可以——”
白阮打断了她，赌气地说：“不，我要当，我还会做得比从前更好。”他眸中透着不服输的情态，又深深望向邱璃，声音柔了，“我会努力修习，会得道成仙，我一定叫你看看，我与他，谁才是配得上你的人。”
邱璃既欣慰又感动，好一个不屈不挠的软萌兔子，不愧是她当初舍命相救的小伙伴，她粲然一笑，轻快地道：“加油哦，等你好消息！”
竹屋中，云霄收起泛着蓝光的雾镜，拧紧了眉。
虽然，她亲口承认，喜欢自己，可白阮说要同自己竞争，她亦未曾直接回绝……竟是这般摇摆不定么？
他眸光幽深，晦暗之下藏了一丝落寞。
近万载岁月无欲无求，冷眼看人性复杂诡谲，清心道下始终平静无波，现如今，他连怎样做方能叫她专心，都束手无策。
思绪凌乱间，脚步声临近，她回来了？
云霄匆匆坐到桌边，掩饰一般，低头饮茶，面上不动声色。
“云霄，告诉你个好消息，事情解决了，明日便可复课。”邱璃兴冲冲推门进屋，笑得嫣然，又懊恼地挠了挠头，“糟糕，忘了给你带芒果，等我，我现在去采——”
“不必。”云霄起身，挥袖阻止她离去，垂眸道，“屋里尚有，你想吃？”
他作势要去取，邱璃赶忙大步上前，牵着他衣袖叫他坐下：“我来就好，你歇息一会，我去洗好拿过来。”
“好。”
云霄浅浅一笑，望着她奔进忙出的身影，便宛如……宛如这里亦是她的家。
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是夜，两人照旧围坐在桌边，在摇曳的烛火下怡情小酌。
许是心情甚好，邱璃喝得畅快，话也多了，这回，云霄心思踌躇间，竟也没阻拦。
夜渐深，邱璃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将椅子搬到云霄身侧，两人肩膀轻轻挨着。
她目光虚虚落到窗台前的烛火上。
“我跟你说个秘密——”
云霄眸光紧凝着她，竟是连呼吸都提了起来，耳廓如烧烫的火。
“嗯，你说。”他嗓音微微发颤，甚至蜷缩了指尖。
“其实我不是猫！”
邱璃睁着一双迷离的醉眼，一眨不眨地看他，似是生怕他不信，滔滔不绝地道：
“我是人，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那天，我独自做实验，不知道是不是违背了什么天道……总之，我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忽然一声惊雷，我好似被烧焦了……”
云霄拧眉，紧紧地看她。
“然后，我再睁眼，就来到了这里，变成了一只猫。我救了只兔子，就你知道的，白阮，后来，莫名其妙绑定一个系统，他让我拜你为师，修仙问道，说等我成仙，就可以——”
她托腮，兀自回想，幽幽地道：“就可以回原来的世界，永远离开这里。”
“可是，期限只有一年，眼下时日无多，我成神之道还离得遥远……”
云霄的眸光黯了下来，唇角勾起一抹苍凉的笑。
邱璃怔怔望着他在晦暗烛光下，因饮了酒而绝艳至极的脸，呼吸间又泛了幽凛冷香，像浊世之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皎皎明月，那般姿容绝世，夺人魂魄，又清冷不可亵渎。
情难自控，她恍惚地伸手抚上云霄的脸，迎着他那浓得化不开的复杂眸光，呢喃道：
“云霄，你真的很好看，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惊才绝艳的人。”她凑近他耳边，像在说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眷恋地捧着云霄的脸，想凑近些瞧，又不敢，只咬唇望着他，仿佛在等他的裁决。
云霄蹙眉，喉头发紧，有些艰难地问：
“你想要什么？”
邱璃懵懂：“要你。”
云霄乱了呼吸，嗓音微哑，是从未有过的低沉：“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
云霄垂眸看她，许是真醉了，醉得极厉害，竟这般胡言乱语。
前一刻还说，欲成仙，永远离开这里。
现下，又如情深缱绻，说着叫人难过却动听的话。
邱璃伏在桌案上，睡得香甜，云霄深深地看她，夜风吹灭了摇摇欲坠的烛火，满室幽寂，一切都似被笼在浩瀚无边的黑暗里，叫人瞧不真切。
良久以后，他将邱璃抱至榻上，盖好被子，在她耳边低语：“我会帮你。”
第一次，他懂得了痛的滋味……
竟是蚀骨灼心，一夜难眠。
-
次日一早，邱璃在宿醉的疲惫中醒来，云霄不在屋里，桌上摆了早膳。
邱璃疑惑地匆匆起身洗漱，坐到桌边，望着敞开的屋门发呆，神智还未彻底苏醒，手托腮不知所措。
脑袋很钝，心里很空。
云霄回来了，提的竹篮里，盛满了新鲜蔬果。
“用完早膳，你带着这些，再回去。”
他将竹篮放在桌上，邱璃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赶她走。
邱璃慌了，一下站起来，忐忑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我昨晚喝醉了，说错了话？”
她心急如焚：“该不会是，我做了对你不敬的事，冒犯你了？”
她完全想不起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心下懊悔不已。
像被突然抛弃的孩子，既委屈又惶恐，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霄。
云霄的衣袖轻晃，在她身侧坐下，低头斟茶。
“我需要闭关几日，你暂且回去。”
邱璃追问：“那……之后呢？”
云霄看着她，目光幽深，掩住一闪而过的殇痛，淡淡地笑了：“等我好了，会去找你。”
邱璃握紧手指：“那我先回去等你，到时候，我再回来。”
“嗯。”
直至此刻，邱璃才松了口气，还好，他只是要闭关，没要赶她走。怕他改变主意，邱璃极快地用完早膳，提着竹篮，逃也似地离开了，连头都不敢回。
走出竹林，她渐渐放慢脚步，先前压下去的铺天盖地的失落，一点点涌了上来，脚步沉得似走不动路。
良久，她蹲坐在路边，随手拾了根细枝杈，在沙地上缓缓写下：
爱情让人卑微。
顿了顿，将句号改成逗号，又加了句：
却是无怨无悔。
握紧竹篮，沉甸甸的，一如此刻沉闷的心，不知过了多久，才起身继续行路。既然他说要好几日，她总得寻点事来做，好打发这分秒也难捱的时光。
萌派老巢。
邱璃心情复杂地打量着这空旷的世外桃源，有人修炼，有人嬉笑，还有不少小动物望着已成人形的小伙伴们如今仙姿佚貌的模样，发出艳羡的喟叹。
花影缤纷，春色满园。
他们是那般快乐，彼此追逐玩笑，偶有举杯共饮，恣意得宛如不沾染任何凡尘俗事，让眼前的画面，望去好似琪花玉树，仙山琼阁。
天地之间，唯她一人失魂落魄——她的云中仙鹤，现在正闭门谢客。
见邱璃独自前来，所有萌族成员都不约而同围了过来，关切地问云霄怎的没来，邱璃按捺住情绪，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
“他近日有事，咱们就当休息几天吧。”
不少人一听这话，乐得直拍手，雀跃道：“太好了，我们可以玩乐几日咯！”
邱璃郁闷地扶额：果然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那，我们玩什么呢？”有人向她发问。
邱璃垂眸想了想：“老鹰捉小鸡？”
小鸡气得直跺脚：“我反对！”
邱璃讪讪一笑：“那玩狼人杀？我教你们。”
公鸡缩了缩脖子：“还是算了吧，我不想找死。”
邱璃打定主意要同他们一道玩闹，转移注意力，好消磨时间。于是，整整一日，她带他们玩了成语接龙，吟诗罚酒，才艺比拼，真心话大冒险，最后实在想不出花招，还组队玩了会五子棋。
时间过得极慢，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刻，大家终于渐渐散去，各自回巢歇息。
邱璃睡不着，一个人坐在湖边，望着月亮发呆。
今晚的月色甚是怪异，一会是满月，一会又被诡谲难辨的浓云修剪成其他形状，怔忪间，天幕蓦地一片漆黑，月亮和繁星都似被什么顷刻间掩藏了起来。
苍穹压顶，霎时间叫人透不过气，莫名的胆战心惊。
忽的，一道极凶恶的惊雷咆哮着划破了长空，邱璃心跳得厉害，这是要下暴雨吗？她来不及思考，逃命般往山洞的方向狂奔。
路上，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像嗜血的魔龙从头顶急啸而来，要将人吞吃入腹，化骨成灰一般，邱璃生怕跑得慢了，会像当初在人间那样，猝不及防就被烧焦，一瞬就灰飞烟灭了。
恐惧、狂乱、心慌……
这感觉前所未有的熟悉，她再不想重温一次那样的噩梦了。
救命，救救我，我快跑不动了！
一道青色的影子正对而来，用力扯住她袖子，急得大喊：“快跟我走。”
是白阮，白阮来救她了，邱璃顾不得许多，随着他的拉拽，用尽全力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到进得山洞，才好似恢复了心跳。
那是死亡逼近的压迫，是绝境逃生的后怕。
她目光失焦地望着洞口，雷声停了？
下一秒，刺目的白光将整个山洞猛地照亮，宛如白昼，所有萌族成员都吓得蹲在地上，捂住了耳朵。
洞口外，再次汹涌来袭的暴怒雷电吞没了残存的黑云，将整片天幕笼在海啸山崩的怒吼声中，山林外的千年古树被连根拔起，草地上大片的花朵已焚成焦炭，转瞬之间，消失无踪。
此起彼伏的哭声、惊恐的喊叫声将邱璃的耳膜刺得发痛。
混乱之中，有人绝望地哭喊，声音几欲可怖：
“这是、是九重天雷！”
“为什么镇霄谷会降九重天雷？上天不让我们活下去吗？我们会被全部摧毁吗？”
邱璃转头看她，整个人就像游魂，迷失在漆黑的沼泽地里，看不到一点光，亦无处可逃。
直到另一道年长的声音响起，她才似被惊醒，开始能分辨声音的内容。
“不会的，九重天雷是历劫的上神强行冲破封印，欲恢复法力，才会遭到的天谴，所有的雷都只会降临到他一个人身上，旁人只要躲好，便不会被波及。”
“莫怕！”
声音渐渐远去，邱璃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历劫的上神？天谴……
蓦地，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回荡在耳边：
“我需要闭关几日，你暂且回去。”
“等我好了，会去找你。”
他说的是——
好了？而不是出关了……
像是猛地被扼住咽喉，邱璃连呼吸都使不上力，心脏像要跳出胸腔，在周遭一片惊慌喊叫阻拦声中，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云霄——
云霄，是你吗？
千万不要是你，我求求你了……
我求你不要有事……你答应过我，会来找我的！
邱璃跌跌撞撞地跑上绿竹林，沿路大片的古树都已燃成灰烬，青石砖片片破碎，脚下的路都似断了层。
她眼泪像急雨，飞进耳朵里，又浸湿了前襟，一直摔倒，处处是伤，也不管不顾，一口气跑到竹屋前——
门竟是开的？里面……里面好像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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