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感情戏
水珠一滴一滴打湿了油纸伞，顺着伞骨边缘又一滴一滴的跌落。敌占区的街道荒无人烟、颇为萧瑟，碎了一半的半盏路灯还散发着微弱的暖光。
世界仿佛被稀疏的雨水冲刷成灰色、粘稠阴冷，所有的色彩褪去之后，露出了内里的灰败和腐烂。
高大的歌舞院挂着一连串的、老旧款式的霓虹小彩灯，八音盒似的唱片机播放出优雅的西洋音乐。
今天有重要客人光顾，这是租界里各位上层名流的聚会。
宛清身穿大红的旗袍和雪白的狐皮，一朵一朵牡丹盛开在身上，包裹住了玲珑有致的身材。
她眼神迷离，有藏不住的颓废之感，一只带着玉镯的手搭在栏杆上，迎着雨后的冷风，自上而下的俯瞰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侍从倒是对她格外上心，这是司令这么多年的第一个情人，司令眼前的红人。他自然是要照顾好了，照顾的好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堂厅内，舞女和军官正在西洋乐下跳着欢快的交际舞，相互都弄着调情，各式的人混在了这样交杂的灯光下。
宛清冷眼相待，站在靠窗的角落，无知无觉的像是一尊被精心打扮挑选的玩偶。她的目光落在了舞厅中最大的三角钢琴上。
那曾经是独属于她的钢琴，在家族覆灭之后，这家定制的钢琴就被搬到了租界会馆的大厅里，再也不属于她了。
宛清的手不由自主的细细打着拍子，轻哼着这首熟悉的《春日礼赞》的节拍，她曾经有一段时间也很喜欢这首欢快的舞曲。
“卡!”
一旁的助理连忙抱着外套跑了过去，秋日天气降温了，洛箐歌身上穿着这么一件大开单薄的旗袍，在没有暖气供应的阳台上站着吹风，看着都觉得冷。
洛箐歌接过衣服，抬眼看了一遍拍摄组，沈珏正在和王姐谈论。
“不愧是箐歌姐，一次就过，状态这么好。”白若笑着说道，递了水过来。
洛箐歌接过水，到了声谢。
白若顺着洛箐歌的目光看去，猝不及防的和沈珏四目相对。沈珏感受到了一束目光，抬起头，又低了下去。
她最近在避着洛箐歌，已经两个星期了。
自从那天在鱼粉店发生的事情，以及她们之间奇奇怪怪却又不尴尬的气氛，沈珏有些不敢看洛箐歌的脸。
她总是不知不觉的去关注她，去想她，她不知道……这属不属于一个“朋友”、“闺蜜”应该触碰的氛围。
沈珏强行把自己的思路拉了回来，不再去想两人之前奇怪暧昧的氛围和“为什么洛箐歌今天这么好看”这个徘徊在脑海里的问题。
她把视线落在了手中的剧本上，下一场是反派男二和洛箐歌的对戏。
司令男二和宛清一直是小说中的热门cp，大结局be的情人，热度不输给男女主的官配，自然也是相当吃香。
司令愿意为了宛清放下身份带来的责任和枷锁，但宛清却不能放下身上背负着的、宛府的血海深仇，身份和环境的冲突导致了他们之间走向了不可挽回的结局。
结局令人惋惜。把广大cp粉刀的失声痛哭。
沈珏看着这些暧昧调情的台词，下一幕正好是在晚宴上司令邀请宛清跳了一整直交际舞，并且开始交付出一点点对待感情的信任，是个非常关键的剧情点……剧情点，一定要拍的剧情点。
太无理取闹了，洛箐歌又不是没有和男演员搭过戏……而且布景和服化道都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要拍了，那样太无理取闹了。
虽然知道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剧情点而已……沈珏的指骨还是微微用力，把台词全部盖上，企图忽略过去。沈珏伸手拿起旁边的喇叭，对王姐打了个手势。
王姐回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势，准备好了。
“演员就位!”
同一场布景可能要拍好几场戏，这几条都是连贯的，无论是布景和道具都不需要换。唯一需要的就是抢在休息前拍完。
洛箐歌看着沈珏把自己的视线偏了过去，刚想喊出口的话停在了嘴边，自顾自的把没开的水还到了白若手中。
沈珏觉得有几分尴尬的氛围，当时的她也身处其中，甚至感觉的更加强烈。
她觉得自己疯了，在那一刻，她居然想抱着沈珏安慰她。她可以是告诉自己，自己是想帮她、想开导她、想让她从那场噩梦里面走出来，她当然可以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这么去做，但怎么可以说……
……但怎么可以是……想吻她。
她想要吻她。
她当时是疯了吗？她不知道。
“箐歌姐？”白若问了一句。
“我准备了，你还有台词没背完吧。”洛箐歌笑着道，若无其事的脱掉了身上的厚外套。
洛箐歌深乎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
她走到了舞池的中央。
洛箐歌的手搭在司令的肩上，男二略微有点紧张，但还是很认真的配合着，用深情的目光看她。
至于洛箐歌……洛箐歌只觉得在这种强行深情的目光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一个近一分钟的镜头，会作为这段回忆结束时的片段。但他们拍摄的时候，为了连贯和效果，舞曲要放四分钟。
要跳四分钟的交际舞，还要注意自己的走位。为了方便连贯的镜头切换，布置了几个不同角度的机位，这都是要注意的点。
洛箐歌呼出一口气，搭着的手，整个身体往前凑近了几分，强行让自己找回状态。
音乐响起，她率先跨出了第一步。
司令虚的搂着她的腰，顺着节拍跟着往后退了一步，企图配合好洛箐歌的节奏。
这段交际舞的舞蹈是有老师负责专门知道的艺术片段，她和男二都被摁着学了、练了好几天。
洛箐歌手搭在男二肩上，跟着音乐的节拍，完成了第一个旋转的大动作。
右手从搭着的肩上一路挑拨似的往下滑，另外一只手的手腕被扣住了。洛箐歌低着眉眼，看不清楚脸上无悲无喜的神色。
放松、放松，没什么的……她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但腰身还是不由自主的绷紧了。
司令拉着她的手腕，把这个想要从自己怀中溜走的佳人拉了回来。
洛箐歌顺着这道力往后转过去，这个动作需要她借力背靠着，被牵着转入男二的怀中。
高跟鞋突然踩到了另一只脚上。
洛箐歌穿的是旗袍，为了配合这套造型，脚上穿着的是细跟的高跟鞋。男二的脸肉眼可见的快速扭曲了一下，又马上恢复了原样。
“卡!”
洛箐歌停了下来，男二的脸应为疼痛扭曲了一瞬间，马上又看不出痕迹了。
“抱歉。”洛箐歌知道这是因为她刚刚走神了，没有状态，况且这种长度的鞋跟踩下去……估计很痛。
“没事，”男二答道。他嘴角还在抽，很明显洛箐歌这一脚一不小心踩的重了，他说：“可能是因为穿着戏服不太方便，也有我的问题。”
他们两个都戏服为了保持美感都不太方便动作过大，洛箐歌身上穿的是旗袍、细高跟，男二身上也穿着和军装有几分类似的版式西服。
这样的衣服好看是好看、造型漂亮是漂亮，但不方便有太大的动作。剪辑的时候也会注意这样的镜头。
洛箐歌觉得有点尴尬，又道了一声歉。
沈珏走了过来，说道：“刚刚你们两个的状态都不对，神情和肢体动作都没有体现出人物的状态和美。”
每个导演都有自己想拍的独特风格，每个镜头都经过了导演无数次的揣摩和预演。
“宛清应该是属于那种愤恨不平、却又不得不屈服。但她自己有风骨，所以她对待司令给她的感觉是比较抗拒的。对于这种交际舞也是一次悄悄放纵自己的机会，所以动作更要大胆舒展开来，不是那种欲迎怀拒的婉拒，这里其实是她自甘堕落的一个开始，她已经开始放纵放逐自己了。”
“你的宛清没有走进戏中的状态，可以试着去体验感受一下，去主动配合司令的舞步，主动一点。”
“司令不一样。”沈珏接着跟男二聊角色，“司令对宛清的感情从这里开始有了转变，从一开始赏心悦目对美的欣赏变成了对爱的追求，靠的就是这首交际舞!”
“交集舞中宛清和他的默契是……”
洛箐歌盯着沈珏的侧脸，开始工作的沈珏总是把自己折腾的停不下来，忙的不修边幅。她今天也只是简简单单的扎了头发，连底妆都没有上。
素颜也很好看，这是她的第一感观。
她能察觉到对方在躲着她……是当时的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吗？还是说……那个像是鬼迷心窍的念头已经被对方察觉了？
洛箐歌不知道，但她喜欢沈珏的工作状态……也只有这种完全投入的工作状态中，沈珏才会暂时忘记那一段小小的、尴尬的插曲。她很喜欢这样的沈珏。
她像是在思考沈珏刚刚跟她提出来的分析和要求，她也在问自己。
堕落和放纵……还有……主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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