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道别
“那，那好吧……”
米娅终于依依不舍松开了卡尔的手，她还是很懂事的，知道现在哥哥要忙的事肯定迫在眉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保证，她不该再任性下去了——万一哥哥就被自己这点任性的工夫耽误了可怎么办？
她本想跳下骸骨王座，然后自己下去回到菲莉丝身边，去她怀里藏起自己，不要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但卡尔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直接抱起米娅放在自己臂弯上，站起身，平稳地一步一步迈下黑曜石阶梯，站到菲莉丝面前。伊莉雅也跟随他的步伐走下来。
而这时除了寒鸦军，大家都不由围了过来，即使是沉默之棺旁单膝跪地的两位沉默执行官，也都在这时擅自起身，站在几人外忧虑地望着他们的主君。
卡尔轻轻吻了吻米娅的额头，随后将她放下来，菲莉丝接过爱人的职责，单手将米娅搂近自己，一下一下摸着女孩柔顺的发顶。
她低垂着头，唇抿紧成一条线，没有开口，仿佛是怕一旦开口，破碎的情绪就会抑制不住地从唇缝零落。
菲莉丝，她还在努力，还没有准备好。
“你不想说，或者你不能说，无论是有什么理由和苦衷……但我们不问了，我们会自己弄清楚的，毕竟知道你打定主意时的脾气，谁也别想让你开口。”
艾莲娜率先用她清冷的语调打破沉默，她走上来拉住米娅的小手，抬头深深望着卡尔：“米娅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惊为天人了——至少你给了一个时间的保证。”
面对这样算是咄咄逼人的话语，卡尔早已习惯她的性格，微笑点头：“谢谢，艾莲娜。”
“别谢我。”红发少女面无表情摇头，认真一字一句说道，“但你最好记住你的保证，记住你的老婆和妹妹，你若是胆敢违约——时间和状态有任何一个不符合你刚立下的约定……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卡尔·海勒。”
“好。”
艾莲娜颔首，随后抿着唇低下头，声音忽然细若蚊蝇：“还有我们……记住你的家，别迷了路。”
卡尔轻轻一笑：“我死都不会忘记的。”
“呸！别说不吉利的！”
“好，不说。”
约翰也上前一步，用力拍拍卡尔的肩膀，卡尔忽然发现这高大的男人正不停眨眼，眼角有点可疑的红。
“人间和厅堂，有我们给你顶着，你去安心做你的事，别担心。”
约翰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瓮里瓮气，卡尔几乎从未见过他这样严肃的时刻，记忆里从认识约翰·弗兰克以来，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都是用乐观的嬉皮笑脸回应一切，哪怕是再严峻的危局。
“约翰……”
“虽然你什么都不说，只一句突然又要离开……但我了解你，你肯定是迫不得已……”
约翰使劲捏了捏卡尔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所有最危险的事情都总要你独自去面对……卡尔，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约翰忽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卡尔看得出来，他尽力了，想让自己以最熟悉的样子面对。
约翰一向表现的没心没肺，但你若和他相处过，了解他的为人、了解他的过去，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知道这个看似粗旷的大男人到底有多么重情重义，心底又是如何柔软体贴。
“约翰，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卡尔笑了笑，“别担心我，我是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免去我们所有的后顾之忧，而我会成功的，你什么时候见我失手过？”
“哈哈，也是！”约翰吸了吸鼻子，大声道，“你一定会成功的，从你刚加入事务所开始就是，没什么能难倒你，这次也不例外！”
约翰似乎有些尴尬，七尺男儿刚才差点掉泪，赶忙讪笑着退了退，而伯爵他们则趁此靠了过来。
他们几人脸上都带着复杂的哀伤，尤其是沃尔登伯爵——在之前格伦纳剧院战场，他彻底昏过去之前，他混沌的意识依稀听清了卡尔流露的肺腑之情。
他不止原谅了自己，更是开口叫了他“爸爸”，而不再是“岳父”。
“卡尔，孩子……”伯爵站在卡尔面前，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几秒后只叹了口气，“我们几个刚来这里，还对真实的你知之甚少，更是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干什么……但你记好，什么都没有你的平安重要。”
“爸。”
卡尔平静地开口，单一的词汇却让伯爵整个人颤了一下。
“卡尔，你知道的，你永远可以依靠我，无论你是死眠之主还是什么……在我眼里，你都只是我家的孩子，我的孩子……”
“是的，我知道。”卡尔点点头，“但这件事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一个人。很抱歉，这一次，真的没有人能帮我了。”
菲莉丝在第一时间就捂住了米娅的耳朵，自己心里却疼到抽气。
她更加确定了那个可怕的猜测。
接着，在她还没有堕入更深的绝望时，她听到卡尔沉着宣布：
“这是一场豪赌，但我会是最后的赢家。”
“少爷……”阿莱耶扶起踉跄的伯爵，随后深深对他鞠躬，“少爷，请允许我随行。之前我就说过了，我会誓死追随您，哪怕为您步入毁灭。”
阿比盖尔也站了出来：“还有我，少爷。”
“也许……我的朋友。”加里恩轻松地笑了笑，指着自己缺了的一臂，“我虽然少了条胳膊，但至少还有条件可以帮你挡一刀。”
“海勒公爵。”爱娜对卡尔屈身行礼，“若您需要，但凭驱使。为了您的胜利，我愿意成为您成功的砖瓦。”
剩下的，只有薇菈和斯卡曼德没有表态了。
但这并非他们不想，相反，他们或许比谁都想帮上卡尔、与主君同行。
但是他们和不知情的加里恩等人不同——之前伊莉雅收回投影，在厅堂做准备时，他们两位沉默执行官也回了厅堂。
于是，他们已经提前从伊莉雅那里得知了卡尔的情况，知道主君要去做什么，也知道这件事别人根本帮不上忙。
就像他说的，这次只能靠他自己。
他们看到卡尔的动容一转即逝，随后环顾众人，沉稳开口：“我接受大家的好意，但是我刚说过了，这次真的只能是我一人，也请相信我——我不会也不敢违背和米娅的约定。”
“所以，人间和厅堂的事情，我不在时，有劳诸位了。”
薇菈和斯卡曼德单膝跪地，行骑士礼：“主君！请您放心，属下必不负重托！”
“是的，两位……”卡尔看着他的沉默执行官，“我知道，一直以来，谢谢你们。”
最后，是沉默多时的菲莉丝——他的爱人。
卡尔一直都留意着菲莉丝的状态，从晋升时她最初的不安，到疑惑，再到震惊和绝望，而现在，她竟把那一切都收进了心底，只给自己看她整理好情绪后的那份妥贴……
他知道菲莉丝有多聪明，又那么了解自己，他不用说她也猜到了。
可天知道她是怎么在猜到之后，压制住她的情绪的。
此时菲莉丝终于不再低垂着头了，她一眨不眨凝视她的挚爱，深刻到仿佛是要洞悉他的一切，将他完完全全刻印在自己瞳孔里。
“菲莉，我……”
但美丽雍容的女人却缓缓摇头，抬起一指轻轻封上他的唇，令死眠之主禁言。
“亲爱的，不必说了。”
虚弱的哀伤无可掩饰地从她唇间零落，菲莉丝努力撑起一点笑意，放在卡尔唇角的指轻抚上他的面颊。
他鬓角的发有些长了，不那么整齐了。
等他再回来时，或许就该修剪了吧？
她这样想到，可指尖却在颤抖，摇摇欲坠。
于是他抬手，将她的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这样的温度象征着鲜活，也让菲莉丝从无垠的悲怆中寻到了挚爱的标记。
是的，这是卡尔，仍然是他，不是别的什么。
至少还不是。
相顾无言，他们却能从彼此的目光中深刻领略到对方的情感。
“像以前一样，你还是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我答应。”他说的这样干脆不假思索，甚至没有听是什么事情。
“我要你回来。”菲莉丝用指尖和眼神描摹他的眉眼，“只要‘你’回来。”
她加重了宾语的语气，好像在隐喻什么。
菲莉丝凝望卡尔，分明她的爱人乘船离开繁华太平的明斯特仅仅是数日之前，她送他在码头时的暂别仿佛近的像是昨天，却又远得像去年。
而这短短数日，一切都变了，变得猝不及防，变得恍然如梦。
他们分离、重逢，又要面对分离，这次甚至都不知归期。
仿佛相聚和厮守从某一刻起忽成了太过奢侈的命题，过去他们每一天的岁月静好都是命运的预支，是他们赊的账——如今到了还的时候，就不允抱怨，也不允拖延。
于是，哪怕她分明还有太多想对他说的话，可到底是只说了这一句，只是说得如此深情，如此不舍。
——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她没有不讲道理地加一个期限，因为不知归期，她可以等，可以等很久；
只是用“你回来”，框定了结局。
因为无论是“不是你”，亦或“回不来”，哪一个菲莉丝都受不住。
于是她这一句说得坚定，说得锋芒毕露又不容拒绝，可其实这硬壳般的外衣下，一字一句都是她的脆弱——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力的只会流泪的菲莉丝了，可若卡尔做不到这句失了约，她连回归旧日重蹈覆辙的机会都没有。
她受不住，她会死，可还要等几十年后才能埋。
这一切，卡尔都从她颤动的指尖和目光中看清了。
于是菲莉丝这一句要求，成了他豪赌之前收获的最后一枚筹码——他不会输，也输不起。
“好。”卡尔平静地答应，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似是许她安心，同样加重了主语的语气，“‘我’会回来，菲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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