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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孕妇与黄金


  九月初一这天,陈宝祥刚刚起来,就收到冯爷的消息:“坏了,坏了坏了……大噩耗,如丧考妣,出大事了……”

  来报讯的人,拖着陈宝祥上了黄包车,飞奔到铭新池。

  冯爷的办公室里,坐着两个穿西装的中年人,近视眼镜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攥着手绢,不住地擦眼睛。

  看到陈宝祥,原地打转的冯爷跳过来,一把薅住了陈宝祥的手。

  “老陈,大噩耗,一列火车在潍县出事,车上有三个重要人物,同时死了,八方面军受到重创,其中两个人是你的朋友……”

  陈宝祥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大约一周前,修夫人告辞,说是要到胶莱河西岸去,接一位好朋友过来,经由潍县、益都县、临朐县,辗转送到太行山去。还说,陪伴那位好朋友的,也是陈宝祥的熟人——顾兰春。

  由此可知,她要接的那位朋友是个女人。



  “是修夫人出事了?”

  冯爷点头:“是,是,修夫人出了大事,你的朋友大青衣顾兰春也出了大事,火车脱轨翻车,土匪拦路追杀,修、顾二位全都中枪,在激战中牺牲。”

  陈宝祥脑袋嗡地一声响,眼前发黑,手里的茶碗落地,啪的一声,跌了个粉碎。

  他紧咬牙关,双手大拇指抵住太阳穴,用力掐了十几下,强迫自己冷静。

  “这两位是地下交通员,当时也在车上,但没亮出身份,只是普通乘客。让他们讲讲详细情况吧——唉,我为什么会卷进来,是八方面军出钱,让我保一趟暗镖,结果搞砸了,搞砸了!”

  两个男人轮番讲述,陈宝祥很快就听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招远那边,要将一个怀孕的女人、一笔黄金送往太行山,潍县那边有交通员被捕,敌人使用了催眠术和高级药物,交通员在迷幻状态下,说出了这个消息。幸好,这个交通员等级较低,只知道大概线路和时间,连女人的身份都说不清楚。

  鬼子封锁了潍县南北,向北直接到了海边,向南直接到了沂蒙山脉边缘,形成了一道连绵百里的超长封锁沟。

  招远那边独出心裁,将女人和黄金送上火车,准备在潍县或者益都县落地向南。

  双方斗智斗力,上演了一出《三岔口》的好戏。



  八方面军技高一筹,女人和黄金到了潍县。不过,鬼子提前包围了火车站,严密封锁了出站口,根本来不及下车。于是,女人继续向西,准备在益都县火车站下车,向南直达临朐。

  “火车在潍县、益都县之间的谭家坊火车站遭遇土匪,土匪扒掉铁轨,导致火车翻车,双方一场激战,人和黄金,都被劫夺上山。”

  陈宝祥听懂全部过程后,提出了一系列问题:“保护女人的人呢?他们是正规军,打不过土匪?你们八方面军的人不都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两把驳壳枪三四十发子弹,弄不死这些土匪?我朋友修夫人和顾兰春都是高手,她们两个人弄死十几个土匪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不管怎么说,万万没有土匪干掉正规军的道理。

  陈宝祥觉得,这是个假消息,以修夫人的身手,即便是没有武器,都能杀得土匪尸横遍野。

  “他们是半天妖的人,武器精良,都是潍县的鬼子赠送的。鬼子早就招安了他们,送枪送钱,还送了一辆坦克车,把半天妖封为鲁中剿匪总司令。所以,半天妖名为山贼土匪,实际是日本鬼子的正规军,被日本鬼子培养起来,变成了对抗齐鲁八方面军的一把尖刀。”

  “现在呢?怎么办?”

  “我们来济南搬兵,落落脚,马上去太行山。济南这边已经调集了四十多个枪手,但远远不够,去了也白搭。”

  有人送进热茶,陈宝祥连喝了两大碗,脑子稍微活泛了一点。

  他不关心那个怀孕的女人,只关心修夫人和顾兰春。



  激战过后,当地人清理战场,已经把修夫人和顾兰春埋葬,插上了两块木牌,作为墓碑,等以后再想办法。

  “他妈的,以后以后……以后想什么办法?连口棺材都没有吗?你们潍县的八方面军是吃屎的吗?我两个朋友是千金之躯,为国家牺牲,连口棺材都买不起吗?”

  两个男人红着脸解释:“不是买不起,是连年战争,把棺材都耗尽了。棺材铺的人跑光了,找不到能打棺材的木匠。别说是外地的同志了,我们本地县委的同志牺牲了,都只能用草席包起来下葬。”

  陈宝祥一拍桌子,跳过去,揪住男人的衣领,哭着大叫:“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修夫人在济南好好的,到胶莱河去接人,就落得这样下场,你们都是废物,你们他妈的都是废物,你们潍县人都是废物……”

  他不知该怎样发泄,胸口剧痛,像是被一把刀连捅了十几下,已经捅烂了,透么了。

  “我们潍县就这个条件,同志,你别骂人,咱都是革命同志,人人平等。半天妖的土匪占山为王,全山东的人都治不了他们,我们也不行。不服的话,你去试试,肯定也一样!”

  陈宝祥被激怒,也被点醒:“试试就试试,我去益都县,弄死半天妖,把他的脑袋砸成肉酱——”

  修夫人死了的消息,像一把锤子,把陈宝祥砸懵了。

  他不知道怎么离开了铭新池,贴着路边往东走,走着走着,就走到大路中间去,险些跟对面来的黄包车碰个正着。

  他努力睁大了眼,但看不清前面的东西,就像走在一场弥天大雾之中,越走越累,越走越不知道方向。



  “杀光半天妖的人,杀光土匪,杀……杀土匪!”

  他嘴里嘟囔,嘴角不停地抽搐,像是恶鬼附体一样,思想和身体全都不受控制。

  看到城门上的膏药旗,他就觉得,杀了修夫人的魔鬼就在上面,停下来,死死盯着那杆大旗。

  身边很多人经过,谁都不理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像疯了一样,在嘟囔什么。

  终于,陈宝祥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路边,昏了过去。

  幸好他还有理智,没有冲向那些日本哨兵,不然情况会更糟糕。

  昏迷之中,他脑子里只记着一件事——“杀光土匪半天妖,给修夫人他们报仇。”

  土匪占山为王,分为很多种类。

  有些侠义之士,只会劫富济贫,消灭鬼子和官兵,从来不跟老百姓为难。

  还有一些,有奶便是娘,不管干什么都是为了钱,有时候抢地主老财,有时候抢贫苦百姓,没有任何道德可言,但这两种,都跟半天妖不一样。



  当下,半天妖是日本人的狗腿子,这次向八方面军动手,很可能带着任务而来,不但拿了日本鬼子的好处费,还抢了八方面军的黄金,简直罪大恶极。

  陈宝祥过去不想离开济南城,也是为了稳妥和安全。

  他经营陈家米饭铺,就是隐藏起来,忘掉那些江湖上的手段,老老实实过日子。

  如今,修夫人死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跟随修夫人一起向东,是一件完全错误的事。

  早就应该跟随修夫人,一路保护,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陈宝祥痛恨鬼子,痛恨土匪,最后也痛恨自己。

  他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轻轻叫他的名字。

  只不过,他的脑子越来越清醒,耳朵却什么都听不清。

  最后,当他醒来,躺在自家北屋的炕上,坐在旁边打盹的是柳月娥。



  他看看窗外,黑咕隆咚,没有一丝亮光。

  他坐起来,双手抱头,修夫人死了,就好像有人把他的心给掏走了,胸口空荡荡的。

  他没有惊醒柳月娥,而是一个人走到院子里。

  正是深夜,万籁俱寂,他想到以前修夫人的样子,恨不得一头撞在树上,转世托生,再跟修夫人在一起。

  如今阴阳永隔,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他简直受不了,甚至觉得两个八方面军的人传来的是假消息,他不相信修夫人死了,也不相信顾兰春也死了。

  杀光土匪,给她们报仇,这就变成了陈宝祥唯一的想法。

  他坐到店里,把刀拿出来,在灯光下细细地端详。

  只有亲手给两个人报仇,他良心上才过得去。

  因为从前,不管顾兰春还是修夫人,都给了他很美好的岁月,让他那些日子过得充满阳光。

  陈宝祥很清楚,从来没给顾兰春和修夫人提供什么帮助,以他的能力,即便竭尽全力,也不如八方面军那边的力量,所以他对修夫人的喜爱只是空的,即便说出来,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力量。



  这一次,修夫人死了,他总要做一件大事,让对方在九泉之下知道,他陈宝祥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孬种。

  他拿出了磨刀石,小心地研磨三把快刀。

  虽然不知道半天妖长什么样,但他能想到,就是用手里的刀割下半天妖的脑袋,祭奠修夫人,让修夫人在九泉之下安心。

  他必须亲手报仇,而且要快速行动,不然半天妖被八方面军的人杀了,他就没机会了。

  磨刀声虽然很轻,还是惊动了柳月娥。

  柳月娥披着衣服,走到店里,坐下来,注视着陈宝祥。

  “当家的,别人把你抬回来,你已经两天多水米没进。我知道发生了一些大事,你昏迷的时候,叫着修夫人和顾兰春的名字,但不管怎样,都要好好活着,发疯拼命,都没有用处。”

  陈宝祥愣了愣,才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两天,而不是今天才发生。

  他苦笑起来:“想不到,我昏迷了这么久——”

  虽然没吃东西,但他的精神头很足,浑身有一股么撑着,不肯停下来。



  “当家的,你的心事我知道。你和修夫人肝胆相照,都是要做大事的人。她死了,你给她报仇,我很欣慰,一点都不嫉妒。大青衣也是一样,她那样精彩的人物,能跟咱家成为朋友,是陈家的荣耀!”

  柳月娥已经觉醒,她无法跟修夫人相比,更比不过大青衣顾兰春。

  她们死了,而她还活着,这就是最伟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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