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尹秘书干咳两声掩饰，从提包里翻出一张名片，歉疚笑笑:“抱歉沈小姐，走得急忘了向您详细介绍，这位是程氏集团的董事长程司南，我是他的秘书尹赫。”
真忘记还是假托辞，沈织星无从计较，总归是自己大意了，没多注意来人身份。
她摆摆手表示没事，小声地打了个招呼:“……程总您好。”
礼数周全，符合新人第一次遇见商界大亨的谦逊客套。
程司南捏住她的指节，倏地放开，沈织星站在原地未动。
她肤色白，黑沉沉的天气下，白得有几分苍惨。细弱腕骨处印有程司南留下的红痕，看起来似瓷一样敏脆。
“既然误会解开，就请沈小姐上车。”他也说得客客气气，然而平淡言语间，隐含着不容置疑的漠然决断。
沈织星垂眸，马路上的水流漫过眼前做工考究的皮鞋，程司南走出车门没一会儿，笔挺的黑色裤腿落下雨水痕迹。
现在他也淋雨，沈织星刚刚弄湿地毯的理由站不住脚。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谢后弯腰迈进车后座。
车门阖闭，隔绝外界风风雨雨。安静车内，窸窸窣窣的塑料声响，从前排副驾响到后座。
“你身上这是？”程司南单手撑着太阳穴，斜靠在沙发椅，注视他前方的座驾扭来扭去。
沈织星里面是蓝色t恤牛仔裤，面容秾娆，穿着休闲，即使披着件廉价雨衣，嫩黄色倒也衬得她多了几分明艳；而尹赫内里是深灰色西装，套了件黄色雨衣显得不伦不类，而当时着急挡雨，穿得皱皱巴巴，原本的精英派头，现在看上去反而有些滑稽。
“啊，是沈小姐给的雨衣。”尹赫浑然未觉，边脱边答道。
沈织星褪下雨衣，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入袋子，一抬头就发现身侧的人望过来。狭长黑眸微耷，神情慵懒放松，看不出在想什么。
“你……你也要雨衣吗？”沈织星不确定地询问。她就是随口说说，礼貌性地征求一下意见，心里并不认为程司南会接受，因为这粗糙雨衣跟他的精致西服并不相配。
一只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清冷疏离，截断她的思绪。
沈织星：？
“不是说，给雨衣。”程司南掀了下眼睑。
“……哦。”慢半拍地打开单肩包，沈织星拿出一袋未拆封的新雨衣。
天气变化极端，早上台风未来临前，天空中没有一丝乌云，沈织星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路过便利店顺带买了几个。
距离上一次暴雨过了很久，连日晴天让雨衣滞销，店家很久没有进新货。素净颜色卖完，只剩几件鲜艳的品种。
宽备窄用，沈织星将店家的积货都买光。
于是沈织星又问了问司机，需不需要，给他分了一包。
靠回座椅，一条崭新宽大的毛巾从右边递过来。
沈织星低声道谢，接过柔软毛巾，细细地擦拭发尖脸颊的水滴。
待她整理完衣物，对方又从小吧台端出一杯红糖姜茶，温度不冷不热，适合入口。狂风骤雨，哪怕是夏天，兜头浇了一身也挺不舒服，唇齿间淡淡的甜茶香，驱散淋雨的难受。
整个过程，她和程司南的距离，保持地恰到好处，无论是雨衣，毛巾，或是茶杯，封闭空间里，两人都没有触碰到彼此。
“那个……尹秘书你喝吗？”
车内的四人，沈织星和尹赫在雨中呆得时间最久，看上去也最狼狈。听见尹赫打喷嚏，沈织星问了句。
“他不需要。”身旁的人替他回答。
程司南没什么情绪地看了眼前方转过来的背影，尹赫伸出的手又讪讪地收回去。
雕花的骨瓷茶具，精美小巧，一看就是一人份的，但沈织星喝不了太多，给尹赫分一杯也无妨。
“是……大男人喝什么姜茶。”尹赫悻悻地抽出张纸巾，又打了个喷嚏。
“啊，那你们买来做什么？”沈织星好奇，车上除了她，性别一目了然。
疑问发出，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沈织星也是后知后觉，气氛比较放松，闲聊两句，反而陷入尴尬的氛围。
“害，老板细心，那什么，常备不怠嘛。”尹赫呵呵两声，打起圆场。
沈织星点头，附和道：“程氏集团果然不一般，小细节都处理得很好，傅……我男朋友跟贵司达成共识，实属荣幸。”
一来一往的场面话，又稍稍缓和僵掉的节奏。但不知道是不是沈织星的错觉，程司南听了她这话，若有若无的低沉气压，只增不减。
程氏集团属于业内翘楚，即便身世显赫如傅家，能搭上程氏这条线也是高攀。
估计，是不太愿意跟傅家做生意吧……沈织星抿了一口茶，默默思考。
“沈小姐客气了，能与您一同返程，我们才是倍感荣幸。”尹赫笑了笑，接着道：“还望以后，能够合作。”
以后合作？
言下之意，是现在合作没谈成？
那他们怎么还专程接送自己……
沈织星疑惑地看向身侧，程司南自递完姜茶，又恢复了最开始见面的漠不关心，打开笔电看着报表，她与尹赫的讨论全程未参与，整个身形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清恹。
“你盯着我看，也没用。”她听到男人淡淡地说，仍在处理工作，没有分给她半分眼神。
沈织星：？
“哈哈，程总的意思是，不只是看现在，更是看未来，时机成熟就会合作。”有个不会说人话的老板，看在厚厚薪水份上，尹赫只能心里咬牙，面上假笑解释。
“……哦。”沈织星移开了目光，其实傅家会不会跟程氏生意往来，她并不在意，也与她没什么关系。
“今天过来接沈小姐，是因为傅少爷的合作商已经回了省城，而那家公司的旅游项目，程氏有所涉及。”尹赫。
沈织星明白了，程氏只是作为投资方，与傅家没有直接的利益纠纷。
那，有必要接一下自己吗？
或许，尹秘书说的不是谦词，以后会有合作吧。
暴雨倾盆，天色昏暗，车水马龙融于夜幕。堵车等待，沈织星盯着窗外瞧了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缓慢闭上了眼。
半梦半醒间，浅浅冷香萦绕身侧，清冽淡漠却没有任何攻击性，沉澈干净，一瞬而过。
“沈小姐，沈小姐？到您住的酒店了。”
陡然间灌进来的潮热空气，扑面而来，沈织星不适地蹙眉，艰难地睁开眼。
尹秘书撑好伞，打开了车门。
“……谢谢。”
眼前的画面让她一下子清醒，因为长期睡眠不佳，从来都是浅眠，当下居然在陌生的地方，熟睡片刻。
来不及细想，不知何时从端坐着倚靠车窗，变成了躺倒在沙发靠椅的姿势，身上多了条轻薄的羊绒毯。沈织星迅速调整坐起身，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拿包下车，没有多看背后一眼。
—
实习公司是传统制造业，规模中等，来沧封考察的其他员工前两天返回总部，分公司的项目总监见沈织星表现不错，打算让她多留一段时间，帮忙对接下一批前来研讨的技术人员。
但台风提前，沈织星需要赶回省城为傅老祝寿，总监只得作罢，并表示欢迎她下次再来。
统一安排的住宿在一家快捷酒店，程司南则在沧封市最豪华的酒店，两人位于不同的区域。
今天工作量一般，沈织星没有吃任何助眠药片，却莫名有些困惫。匆匆洗漱完，躺在床上想再看会儿文献，撑不住眼皮沉倦。
彻底睡眠之前，她勉力看了一眼打开的行李箱。最上方摆着一个小玩偶，是沈织星应该放在身边的安神物件。
但这一次，它没有坐在床头，而是静静地躺在行李软垫上，背对着她，伴她入眠。
以往丁点儿动静，都会让她惊醒，当天夜晚的风雨大作，拍打在紧闭的门窗轰隆作响，沈织星只是稍稍睁开眼，复又陷入梦境中。
—
叮—
昨晚脑袋接触被子，只有一个念头睡觉，忘了设闹钟。惯常的生物钟也没把她叫醒，是手机消息声，叮叮咚咚地响在耳畔。
梦里一如既往的破碎，沈织星醒来什么也记不起，却并不感到多揪心压抑。悠悠转醒，眯着眼摸出床头柜的手机，看到时间，一下子瞪圆，不确定地眨眨眼，又看了看。
九点半。
上次睡到这个点才醒，还是……
沈织星摇了摇睡得浆糊的脑子，记不太清，总之是很久以前。
边打开手机看短信，边拉开窗帘。
雨仍然在下，灰蒙蒙的云层压得极低，遮蔽旷野，与昨夜相比也就天幕多漏下丝丝缕缕的光亮。
沧封市居民提醒，台风等级已经上升至11级，防范预警也调整为ii级，跟最高警报只差一步。
天气越来越恶劣，飞机肯定是无法起飞。沈织星调出软件，今明两天的航班，昨天下午还出售，现在再瞧已经显示为空，无法购买。
不过高铁依旧售卖，沈织星果断地订了张票。
想告诉程司南他们，就不一同返程了，打开通讯录，才发现根本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简单地吃完昨天早上买的面包和牛奶，沈织星着手收拾东西，将一些零件器械，拆拆捡捡，用泡沫塑料膜，一个个仔细封装，打包寄走。
最新一条短信显示，台风雨导致上门取件跟着取消，沈织星需要带着包裹，自行前往附近的快递点。
一番忙完，已经十一点多，接近饭店。暴雨平台也没有外卖，沈织星打算寄完快递，随便就近买点吃的。
抱着巨大厚重的纸箱，沈织星乘坐电梯来到一楼，放在公共区域的桌子上，点开手机地图，再次确认快递点位置。
“沈小姐。”熟悉的问候声响起，尹赫带着笑意走过来，同她打招呼，手上提着精致的保温礼盒，印有酒店logo。沈织星认出，是他们住的酒店。
沈织星:“这是……”
“天气影响，私人飞机无法起飞，耽误了沈小姐的行程，过来赔不是。”尹赫将礼盒放在另一张桌子上，道：“台风天没有外卖，您住的地方也没什么美食，程总让酒店做了几道菜，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哦，对了，沈小姐您看明天计划几点出发，我来订高铁票。”尹赫。
航空管制部门需要审核的个人资料，同样适用于铁路部门，只需要沈织星点头，尹赫便会将相关的出行行程安排好，只是—
“不好意思，我已经买票了，就不辛苦你们。”沈织星：“还有，我比尹秘书年龄还小，就不用您来您去的。”
“好，沈小姐客气了。”尹赫：“您……你明天订的几点？待会儿我和程总确定下时间，一起去高铁站。”
“不用麻烦了。”沈织星再次委婉拒绝：“你们专程来接我没必要，我自己去就行。”
“那恐怕，我们不得不一块儿前往。”尹赫为难地说。
不得不？
沈织星：“什么意思……”
“雨水太多，路面积水，当地的洪涝严重，我们刚离开酒店，那片区域的道路就封锁了，政府正在紧急派人疏通，至少明天早晨才能恢复正常通行。”
尹赫说得简明扼要，沈织星则在飞速消化这过载的信息量：“所以你们……”
尹赫指了指不远处的前台：“程总正在询问，酒店房间。”
沈织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瞥见一道清冷慵肆的身影。
宽松黑色t恤，同色长裤，闲适打扮被他演绎得如同走秀模特。不同于昨日西装革履的斯文矜贵，今天随意的服饰，多了几分清爽的倦懒。稍稍躬身单手撑着下颌，翻看酒店房间类型的单目，像是大学里恣意俊朗的校草，在他对面的客服女生，悄悄低头看红了脸。
但象牙塔里的学生，没有他周身沉稳强大的气场，带给人不自觉地压迫感。
沈织星看向他，他似有察觉，懒洋洋地回望。昨日梳上去的刘海，搭在额前略显不羁，黑眸垂挑，鸦羽长睫轻轻翕扇。
程司南朝着他们俩开口，眼神却一直落在沈织星身上，漫不经心:“还剩一间房。”
沈织星困惑:“然后？”
“然后。”他慢吞吞地重复，一字一顿道:“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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