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依附（上）

　　今儿是正月十三，京师往年直到正月十六，四天三夜金吾不禁庆贺上元佳节。宫里在圆明园奉三无私殿宴会皇子亲藩，正大光明殿赐朝正外藩、大学士尚书宴，山高水长楼放烟火，东四牌楼、地安门、东安门、新街口、西四牌楼市肆张灯结彩百戏杂陈。灯市上亮如白昼，车马人流云集，管弦笙歌彻夜喧嚣，也正是买卖家兴旺的时候。
　　今年正值国丧宫里停了一切筵宴，军民二十七日素服，一月不嫁娶，百日不作乐。灯市不开，年前囤了货的商家店铺就在京师大街小巷里摆摊售卖。珠宝玉器日用杂货摆满了街衢，内城顿时热闹起来。九门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坊巷胡同里叫卖着炒栗子、烤白薯、南糖、萨其马、芙蓉糕、冰糖葫芦，高昂，清亮，悠长的京腔叫卖灌满了耳朵。
　　西长安街也是人满为患。永瑆早进了宫门，有成亲王的仪仗在前面开道那彦成和戴衢亨二人骑马走得不吃力。西长安门看见卖吃食的，那彦成叫随从买来一筐烤白薯，两人这时已经饥肠辘辘，边吃着边往宫里去。
　　永瑆到军机处先叫人弄饭来吃。这几天军机大臣忙得团团转，满汉章京们倒闲下来，越闲着他们的心悬得越高，见了成亲王腿一个劲儿发软。刚才上书房太监已经来叫进了两次，自从太上皇驾崩养心殿这边的御膳房也没开伙，这会儿去哪里找饭呢？
　　五六名章京一边答应着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领班的瘦高个似乎有主意，打躬上前说：“启禀王爷，养心殿膳房久没开伙了，卑职今儿早上带了一整只德州的扒鸡，不敢问王爷——”
　　永瑆抬眼打量，见此人年近不惑，面容清瘦白皙，举止安详有度，于是点头问道：“哦，你——贵姓，台甫？可在内右门，内务府值房当过差？”和珅和福长安曾在这两处办公，他不得不谨慎点儿。
　　“回禀王爷，卑职卢荫溥，一直在文成公相国跟前做事，不曾去上两处当值。”他又打了一躬回答道。
　　听到他过去是阿桂手下永瑆大为放心，叫快些拿来。其余几人急忙也忙活起来。不大会儿卢荫溥端着扒鸡，章京们跟在他身后端茶、捧毛巾，众星捧月般献上来。
　　扒鸡咸香肥嫩带着独特的果木香味儿，永瑆三下五除二两只鸡腿下肚，刚端起茶喝了两口，卢荫溥趁机说了上书房叫进。他登时坐不住了，嗔怪道：“怎么不早说？”卢荫溥又说看另外几位军机大臣还未到，皇上是叫一齐觐见的。正说着，那彦成、戴衢亨也进了门。
　　卢荫溥将一个信折匣子交到那彦成手里说，兵部潞河驿交来山东巡抚伊江阿递上的请安折和给和珅的信件。前此有旨意寄给和珅的信件一律呈送皇上，那彦成特意嘱咐过他们。
　　那彦成也向永瑆说了董诰留守刑部，几人起身去上书房。
　　永瑆把和珅画了押的罪状呈上，嘉庆看了命常寿去传旨叫仪亲王永璇、睿亲王淳颖、惠郡王永璘及内阁大学士、学士来见。
　　随后那彦成把伊江阿的信折递上去。嘉庆拿起折子看着一边问：“军机处廷寄发出几天了？山东没有收到？”
　　猜到是停止随折给军机处副件的廷寄，那彦成回道：“不准关白军机处的廷寄和大行太上皇遗诏一起，初八日发给各省。想必伊江阿上这本折子的时候还没有收到。”
　　折子里不过是年节后的照常请安，随后又报告了山东几桩寻常事件。
　　小太监拆开信封，嘉庆接过信件没看几行脸色立刻沉下来，永瑆等人的心跟着沉下来，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嘉庆挪开另几份书折把伊江阿的信放在御案中间。他紧皱眉头，丰满的下巴有点儿哆嗦，几乎咬着牙把信看完。
　　事情不妙，几位军机大臣低着头个个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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